长篇小说:《爱情告急》
十八
0
已经四天了,丁克还没有吃过饭。一口都没有。
他也没有喝过水。他的嘴唇已经干裂。皮肤能刮起一层白色的皮。
他的全身都已竟僵硬麻木,麻木的还有他的心里。他的思想。
他不想死,也没想到这样做的结果,他只是想让自己冷静下来。
他躺在单人床的上铺看着栏杆外空寂的走廊。
他身上盖着温暖的棉被,被面是黄色的,从里到外都透着暖意。
棉被是庞娜送给他的。
自从他被关进拘留所后,庞娜前后来了不下十次,但丁克都没有见她。
因为丁克不知道该怎么面对她,他能做的就只有思想。
他思前想后,想了很多--
1
想到第六天时,丁克忽然有了一种奇怪的感觉,他觉得自己并不是自己的主宰。真正主宰他的是另外一个人。
一个他看不见摸不着的影子。
只有这个影子,才是他真正能决定他生死命运的!
从一开始,这个影子就在控制着他的一切。
这个影子统称为命运。
人不能跟命斗。
命运既然如此,他就没有什么可说的了,只有执行。
想明白的丁克决定见庞娜一面。见庞娜的目的是离婚,给庞娜自由,同时也给自己自由。
2
墙很白。但没有庞娜身上的白色衣服白。
比衣服更白的是庞娜的脸。
"我们离婚吧?"丁克说。"你见我就是要说这事儿。"
庞娜说,庞娜说这话时面无血色。
虽然她的脸上化着淡淡的妆,嘴唇上还略染了一层唇红,这是他特意为丁克化的。
自从那次开庭后她就再也没有化过妆了。"我以为你想我了才叫我来,我还为你化了妆--"庞娜说。
丁克沉默,喉咙蠕动了一下,"对不起。"
"对不起什么?你知道吗?自从你进监狱后,我就再也没有睡过一个好觉,经常半夜醒来,而且挂着眼泪--"
"以后再不会了!对不起。"
"该说这句话的是我,是我害了你!"
庞娜说,庞娜说这话时面无表情。
丁克仍然沉默。"你知道吗?我对你失望!"
丁克抬起眼帘看了庞娜一下,"我知道,我对不起你。"
"你知道什么?你什么都不知道,你只知道小心眼,你只知道复仇,你只想到自己受到了伤害,你只想到了自己,你根本就没有想到我是怎么想的,你自私!"
庞娜再次哭了起来。
声嘶力竭,象个泼妇。庞娜的激烈反应出乎丁克的意料之外,丁克就傻了,试图上去安慰庞娜。
但他们之间隔着一道无情的玻璃。
所以,丁克只能隔着那道玻璃看着她,幸好庞娜及时地止住眼泪。"我知道,这么长时间你一直活得很压抑,你生怕我不开心,你就拼命哄我开心。其实我也知道自己有些过分了,事情过了这么长时间我还耿耿于怀不能自拔,我不是个男人,我报复心强,我自私我封建,我骨子里把你当成我的私有财产,我自作自受,我为我的行为付出了代价,我失去了自由,要好长时间--所以,我们还是离婚吧,你可以重新开始寻找你的生活,你现在还年轻,可以重新开始,忘掉那些不愉快,原谅我,如果你还记恨我,你就想我原来的好,我们毕竟有过一些美好的生活,我希望你快乐,对不起--"
庞娜表情复杂地盯着他,"既然你都明白你为什么还这样做?"
丁克点头,"因为我想明白了其中的道理但我仍然无法原谅你,我每次看到你跟我笑我就会想起他,我在想你跟他也曾这样笑过,这反而更加深了我对他的仇恨。而当你对我不好时我就更受不了,我会想成你是为了他才跟我不好的,所以,你还是离开我吧。"
"我如果不答应呢?"
"你为什么不答应呢?"
庞娜愣了一下,"因为你是我丈夫,你只是走了一段弯路,但我不能因此而丢下你。"
丁克就笑了,"你别固执了,你忘了我是个什么样的人了。"
庞娜再愣,"什么样的人?"
"我是个眼里不揉沙子的人,我敏感,我比很多人更能察觉到一些不被人注意的东西。"
庞娜,"你察觉到了什么?"
丁克,"我察觉到你不是因为爱我才这样说话,你是在安慰我。"
庞娜沉默。
丁克,"你不是个撒谎的人,我也不是个撒谎的人,我们只要说的话与心里想的不一致都会被人看出来,你爱我时说话的神情我知道,而你现在说话时神情是不定的。所以,你还是别欺骗自己了,也别怜悯我。你知道我最不喜欢的事情就是被别人怜悯。你这样对我我已经很感激,但我能看到你的心里,我知道我们之间已经存在了问题。"
庞娜无话,沉默。
她能做的就只有无助地看着他。
丁克难过,她的表情分明已经印证了他的正确分析。所以他难过。
同时他也怜悯和悲伤,他一想到离婚后庞娜将一个人站在茫茫的十字路口他就悲伤。
悲伤灌满了他沉重的心房。
那一瞬间他真的很想把庞娜搂在怀里安慰她。但他没有勇气也没有能力。
生活就是如此的残酷,曾经如此相爱的两个人到如今却走到今天这个无力的局面,甚至连抱一下的勇气都没有。
丁克抑制住悲伤,"你跟我在一起是很累的,真的!趁现在赶紧解脱吧,好了,我会让律师来帮我办这件事情的,所有的东西都归你。"
丁克说完站起身走出探监室。
他刚一转身,鼻子一发酸,眼泪终于抑制不住掉了下来。
他知道他从此就失去了这个世界上唯一的亲人,未来的岁月,他只有与孤独为伍。
3
把一切都想明白了的丁克却惟独没有想到一件事情。
他没有想到楚洁会来看他。
当时丁克正在吃饭--他当然要吃饭。
他不吃饭是因为有很多事情他糊涂,所以,思想比吃饭重要。现在他想明白了,所以他要活着,活着就得吃饭!
4
当楚洁出现在他面前时,丁克差点没把刚吃进去的饭吐出来。"你!你怎么来了?"
"我来收回跟你说过的话。"
"什么话?"
丁克一时没反应过来,他们之间说过太多的话,他不知道她指的是哪一句。"如果我丈夫背叛了我怎么办?"
楚洁提醒他。丁克就明白了怎么回事。"你都知道了。"
丁克声音很低地问。"我来是想跟你说另一句话。"
楚洁跳开话题。"什么话?"
"对不起!"
"为什么说对不起?"
"因为我丈夫伤害了你。"
丁克沉默。一切都不需要再说。"这跟你没有关系,那是他的事儿。"
"但那时他跟我生活在一起,所以,我也有责任。"
楚洁说这话时神情依然很平静,仿佛在说着一件跟她毫无关系的话。
但若没有关系,她为什么要说?
丁克诧异,诧异楚洁的这种平静。
5
"我也要对你说句话。"丁克说,"对不起。"
"为什么?"
"因为我曾经想伤害你。"
"我已经知道了。"
"你怎么知道的?"
"用我该明白的方式明白的。"楚洁看着他,"为什么又不想伤害了呢?"
"因为你让我知道了这个世界上还有另外一种女人。"
"什么样的女人?"
楚洁问。直视丁克。"可以信赖的女人。"
楚洁沉默,低下头。
丁克发现楚洁的手似乎是动了一下。
丁克知道,手动的本身表明她的心在动。
为什么心动?
是因为他说的话吗?
6
丁克等待着,经验告诉他女人心动一定有话要说。
许久,楚洁再次抬起头来,只吐出两个字。"谢谢。"
更多的话留在了心里。留在心里的是什么话呢?
让楚洁如此沉重!
丁克困惑。
7
楚洁确实有话要说,如鲠在喉。
确切地说是一个问题。
她想说,"但为什么值得信赖的人却总是受到欺骗呢?"
这句话甚至已经到了她的嘴边,又被她生生咽了回去。
也许他也没有答案。如果他有答案的话,就不会如此执迷不悔了!
他也是一个值得信赖的人,但最终仍是受到了伤害。
他们都一样。
一样的人连患病的方式都一样。
8
"给你!"
楚洁默默地递过一个塑料袋。"什么?"
丁克诧异。"我答应过请你吃东西的"
包被打开,里面露出一个肯得基家庭装的大礼盒,楚洁取出一个香辣鸡腿递给丁克。"你是怎么知道的?"
"我用我该知道的方法知道。"
丁克就傻了,看着眼前的鸡腿,再看看楚洁。
他终于从楚洁的神情中发现了某种变化。仿佛一夜间,她眼角多了一道皱纹,而且跟庞娜一样,脸色苍白。
更重要的,楚洁的目光虽然平静,但凭空多了几分苍凉。
9
"你怎么了?"
丁克问。"我离婚了!"
楚洁平静地答道。
丁克一下子站了起来,手中的鸡腿不小心掉在了地上。
10
如果一个人的内心被愤怒添满而仍能保持外表平静的话,这算是什么?
再如果说,一个人心中存有十万个疑问但却一个都不问又算是什么?
11
楚洁没有答案,楚洁也不想知道答案。
因为这世界上本来就没有一个固定的答案,一个人内心的困惑只有自己知道。
12
那天,楚洁离开法庭回到家后便长久地坐着,眼睛落在墙上那张和夏力的结婚照片上。
她也许想了很多,也许什么都没想。只是坐着,一直坐到天色完全暗了下去。
她居然开始准备晚饭,她做了夏力最爱吃的萝卜干炒辣肉,还有豆椒白菜。然后就等着夏力回来。
夏力开门的声音响起来时,她居然还迎了上去,象什么都没发生似的接过夏力手中的包,挂在衣帽架上。"官司打得怎么样?"她问。
说这话时她的视线没在夏力脸上。
楚洁很聪明,她知道什么都能掩饰,唯独一个人眼中传递出的神情无法掩饰。
所以她利用挂衣服的机会掩饰自己。
夏力很坦荡,叹了一口气,"官司倒是赢了,但赢得很不光彩!"
"为什么?"
说这话时,楚洁转了过来。"因为他们诬陷我。"
"怎么诬陷你了?你不是说一个经济纠纷吗?"
"对方为了达到目的居然做假证!"
夏力仍有些愤愤不平地。
楚洁看着他,"你先洗手吧,然后边吃饭边说。"
"你今天给聪聪打电话了吗?我今天忙着打官司,顾不过来。"
夏力边朝卫生间走边说。"打了,没事儿,后天再接他回来。"
楚洁回答着丈夫的话,摆好碗筷,一切正常的不能再正常了。象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似的。
难道我所看到的都是一场梦吗?
楚洁心想,如果不是自己亲眼所见,亲耳所听的话。
她就会真的把这一切当成一场梦。
而她就会依然沉浸在梦里。
13
筷子已经摆好,饭也盛好,就连酒也已经倒在酒杯中--红酒。
这是夏力最爱喝的酒。"说吧,"楚洁道,"怎么诬陷你了?"
夏力看着楚洁,暗中"吧嗒"着滋味。
一切似乎都跟原来的生活没什么两样。
但他仍然觉得哪里有什么不对。
他想从楚洁的表情中琢磨出点什么蛛丝马迹出来,但没有发现太多的疑点。
也许是自己吓唬自己,太多疑了。夏力想。就算丁克想方设法把消息透露给楚洁的话,也不是短时间能办到的事。
14
世界上没有不透风的墙,这道理夏力知道。
楚洁迟早都会知道这件事。
但什么时间让楚洁知道对夏力来说却很重要。
这个世界所有的一切都是由时间来决定的,时间创造万物,时间同样也可以摧毁万物。如果让时光倒流,这世界将万事成灰。让时光进入久远的以后,这世界也将变成另外一个样子。
换句话说,时间是这个世界上最厉害的武器,它既可以消逝万物,也可以给夏力提供充裕的时间让他想出对策。
等到楚洁知道这件事情时,夏力相信自己已经把这事化解。
夏力有这样的自信。
否则的话,他就不会在法庭上跟丁克撕破脸皮了!
他把自己想的太简单了!
夏力暗暗冷笑。
他迅速地做出判断,决定对楚洁采取以攻为守的方式。
15
"我做了一件对不起你的事。"
夏力说。
夏力说这话时神情痛苦,充满了无尽悔恨。"怎么了?"
楚洁看着夏力,尽量不动声色。"我前段时间认识了一个女的--"
夏力说,看楚洁的反应。
楚洁的眉毛挑了一下。
夏力继续说,"那女的是我们下级单位公司负责公关的,他们想拿举办车展的批文,我没批,便给我送礼,被我给拒绝了。于是他们就派她来游说我--"
夏力说着拉过楚洁的手,他通过楚洁的手来判断他说的话在楚洁那里造成的反应。
楚洁的手冰凉。
夏力暗自一惊。视线瞄到楚洁的脸,楚洁面带冰霜。
夏力暗悔,娶聪明的老婆有时反而带来麻烦。但此刻他已经没有时间后悔,他只有硬着头皮说。"我一开始没理睬她,但那个女的象口香糖一样紧紧粘住我,我去哪儿她去哪儿,每天泡在我的办公室--我又不能赶走她。这事儿不知道怎么被对方知道了,竟编出一则绯闻说我跟那个女的有关系,想借机诋毁我。我怀疑是单位里有人跟我搞鬼,搞不好是我的竞争对手,你知道这次单位提局级就一个名额,但相同条件的人却有四个--"
夏力说着,竟渐渐沉浸在自己杜撰的故事中沾沾自喜起来,他脑海中忽然冒出一个念头,以后有时间可以编一个电视剧,他相信自己编的故事绝对不会比电视里天天播的那些烂电视剧精彩。
他欣喜着,渐渐忽略了楚洁的反应。"而我是四人中最有可能当选的,于是,另外三个人联系起来一起设计陷害我,他们的目的是想先把我搞下去,剩下的三人再通过抓阄--哎,你干吗打我!"
夏力正讲得正得意,却突然挨了一个嘴巴。声音很脆,打在他的左脸。
当然是楚洁打的。
楚洁怒不可遏站起身,"你太无耻了!"
"我怎么了?"
夏力也无辜地站了起来。
16
其实,那一瞬间夏力已经明白了。但他必须要装做无辜。在事情没有明朗前,他一定要继续演下去。
坚持就是胜利!
17
楚洁悲凉地看着夏力。
随即,她又意识到这样悲凉地看着他已经没有任何意义。
她需要的东西她已经得到了,虽然代价让她如此的伤心和失望。但她绝不能把伤心和失望表现在他面前。
让一个戏子看到你为他流出眼泪只能起到一个作用,那就是戏子的得意!
除此外什么都得不到。
想明白的楚洁抑制住悲伤对夏力说,"你不用再演下去了,这里只有我一个观众。你用不着给我一个人举办专场演出!票挺贵的!我负担不起。"
这是令演员最尴尬的时候,化解尴尬的唯一方式就是迅速判断对方的心理掌握程度。
于是夏力问,"你去过法院了?"
"我们离婚吧。"
楚洁说这话时神情平静。
夏力便明白,所有的表演都是徒劳的。
夏力站了起来,试图做最后的努力,"你不相信我是吗?"
"我只相信我自己的眼睛和耳朵,还有我自己的直觉。"
"好吧,既然这样,我就不多说了,我知道我任何的解释都是多余的。我惟有保持沉默!"
夏力话音未落,再次遭到楚洁的一个耳光。"我真是瞎了眼,这么多年相信你!"
楚洁说着,眼泪终于抑制不住流了出来。
18
终究是个女人!有感情的女人!
楚洁的眼泪是为了她多年的爱。
她是在用自己的眼泪埋葬自己的爱情。
她的眼泪一直流到第二天早晨。
19
天亮时,他们只说了四句话。
夏力说,"能不离吗?"
楚洁摇头。
夏力又说,"念在夫妻多年的感情上,求你件事儿。"
楚洁沉默。
夏力就说,"离婚理由能不说这件事吗?"
楚洁看着他,眼神闪过一丝疑惑。
夏力就又接着说,"就说我们夫妻感情不合,因为我们副部长前天刚找过我,说我当局长的希望最大,这件事一传出去,所以--这是我离婚之前求你的最后一件事,你如果答应的话,我可以用其他的方式补偿你--"
夏力话没说完再次遭到一记更响亮的耳光。
这是结婚13年来,楚洁打的夏力第3记耳光。
从此他们将劳燕分飞老死不相往来。
20
三天后,丁克和立果再次站在法庭上。
法庭上明镜高悬,法官雄壮有力的声音响起:
丁克,男。年龄31岁,捕前系太阳广告公司职员,被告于1998年6月5日晚指使同案犯丁贵和武孙民(二名被告另案处理)。
立果,男,年龄29岁,捕前系太阳广告公司职员,被告伙同丁克
判刑有期徒刑半年,在押一日拆抵刑期一日,
……
丁克看着立果,立果站在丁克的不远处。目光复杂看着丁克。
21
在漫长而孤寂的夜色中,有一个人彻夜未眠!
那个人就是庞娜。
庞娜的脸上没有眼泪,因为她眼泪已经流干。
她的面前摆着一张法院的离婚判决书,她没有想到离婚竟如此的容易。
事情到了这种地步,她无法想象的地步。
本来她以为这事会随着时间慢慢过去。没想到他竟还念念不忘,而且变本加厉竟发展到了动刀伤人的地步。
她的心情犹如各种作料被打翻,有伤心,其中还有失望,对丁克的失望。
生活难免不出现一些错误,改正了就好了吗?怎么竟如此放不下,如此顽固。
小心眼!
她暗自给他下着定义。
以往她从来没有发现过他这个问题。
天暗了,天又亮了。
整整一夜,庞娜靠在床上一夜未眠。
有那么一刻,她想从窗口跳下去,一切便都解脱了。
她觉得做人好失败。从没有象现在这样沮丧过,即便是丁克上次撞见夏力,她也没有象此刻这样觉得难过。
编辑:微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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