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篇连载：《肚皮的舞蹈》　

　　忽然在疼痛中醒来，第一感觉立刻是剧烈的疼痛，不由自主地小声呻吟，衣服再一次湿透。这一阵过去，看手腕上的表，已是15日了。

　　孕周/怀孕第41周

　　体重/119斤

　　事件/宝宝到来

　　助产护士来了，一个年岁较大的娇小中年人。仍是成套的检查，又推来了那台仪器。

　　老公在指出那机器的可怕，申请调换。我闭眼不说话，连用眼神表达抗议的力量都没有。疼痛已是几分钟一次，而且铺天盖地，我却仍要保持身体不动来照顾那仪器。

　　不愿喊，认定那是一种没有教养。疼痛来临的时候，抓紧手边能抓住的东西，咬住嘴唇，忍不住时从嗓子深处有"吭吭"的声音传出。

　　能救我的只有呼吸法，疼痛来临的时候，配合着深深的吸气和呼气，发现真的可以减轻疼痛，每一次更认真地做。我没有想到我一直以为的没有用的呼吸法竟像海豚一样善良，一次次在海一样深的疼痛中将我托起。

　　护士进来几次，都对结果不满意，重新装纸，调试，再做，从我醒后便一直在做，已有近三个小时……

　　我好像不由自主地一直在对医院抱怨，可是，在一个女人一生最需要帮助的时候，能不能不让我忍受，不让我抱怨……

　　止痛针中的安眠成分还在发挥作用。疼痛到来的时候，会出汗、颤抖，将喝进嘴里的水呕吐出来。疼痛过去，又处于浅度的无意识状态，四肢无力，落叶一般落在床上。疼痛成了开关，来了，身体会痛苦地呻吟，备受折磨;疼痛走了，身体就是劳作了一天的机器，疲惫不堪地松散在那里，再不愿有一点声息。

　　我的样子一定吓坏了老公，他在疼痛离去的间隙常常会不放心地轻唤我，而我，没有一点的气力回答他，只是用睫毛和眼角告诉他，我在这里，我知道。

　　还在做检查，我还在努力保持着不让身子动。不忍再看的老公又去找护士。护士来了，一边说你要忍，还早着呢，一边伸出手指到下面测。接着她手脚利落地拆掉捆在我肚子上的仪器带子，说咱们去手术室吧，神情紧张。

　　她没有告诉我原因，后来医生朋友告诉我，子宫口当时已开到了足够上手术室的程度，她们因没有定时内检而没有发现。

　　手术室的那张分娩床如刑具，这是我在极度虚弱之中深刻的印象。用最后的坚强自己扶墙埋头走进手术室，自己爬上去躺好，我不愉快，不觉得这神圣，反而有被凌辱之感。

　　面对刑具，我是待宰割之人。

　　怀孕之初的新鲜感，腹中有孩子后的骨肉情深，让女人无暇真正思考，而只有在这个分娩的临界点上，我才清晰地感到了女人的可怜和可悲:生育是否一定必要?抛开家庭和社会，仅仅对于女人自己，是否一定必要?此刻这样的痛苦，真实的价值又是多少?

　　护士告诉我，疼痛来临时，要双手抓住床头向下用力。没有人能帮你，全靠你自己。

　　夜好长，疼痛如潮，每一次来临，我会用尽全身力气。没有人救我，我救我自己。---这是目前对我来说最实用的真理。

　　夜很静，疼痛来临，除了我牙床间的沉重气息，就是手用力后铁床的吱嘎声。

　　护士在我的脚下忙着，有打开消毒包后器械清脆相撞的声音，又在一边准备好孩子的小包被、小衣服，一层一层按穿的先后顺序放好。这成为我的强心针，我知道只有努力，我才会早一刻脱离这疼痛的冰冷苦海，我才会更早地看到我的孩子。

　　一定出现了我直到现在也不知道的情况，本来告诉我一个小时后就会生，但一个小时后，护士告诉还要努力用力。因为，我的孩子现在是头朝向我的肚皮，必须在不断用力中帮他面向我的后背，才可以生。这是我生后从书上知道要继续用力的原因。

　　护士在我的脚下哗啦啦翻看一本书，一本时装杂志吧。

　　我感到极度的冷，在这个开着空调暖风的房间里。胳膊因用力而酸痛，手发麻，四周常常很模糊，我漂在一个冰碴裂开的湖里，刺骨的冷，还有冰的利刃刺破肌肤的疼，四周的水慢慢变红。

　　坚强让你如此美丽，我告诉自己说，你看那么多的苦难不是已经忍受了吗，你不要计较那些不合适的翻书声……我让自己愉快、自信，我总是在想，再坚持一分钟，一切都会过去，我的孩子会到来，而此刻，他或许已在倾听妈妈的声息。

　　身体已完全溃不成军，这败兵内心空白，眼神麻木，随着双脚漫无目的地向前移动。这样的身体对疼痛开始麻木，只感觉到来临，而忽略了疼痛的感觉。

　　夜正从窗帘的缝隙一点一点退去，黎明就要到来，这屋子里的一切绝对是我某个梦中的场景，冰凉、生硬、不洁、疼痛。梦，在很早之前就暗示过我这个伤痛之地，许多现实就是曾经的梦境。

　　疼到最深处的时候，仅有的一点疼痛之外的意识，影子一样轻轻地飘起来，慢慢地要越飘越远，飞天一样的单薄身影和看不清的面目，却能感觉到她回头时看我的哀伤眼神……

　　又是一个三小时后，我已不是我，所有的衣服已经湿透，打湿的头发在耳后堆积，两个手心在用力之后显出血一样的那种红。我没有体力了，想到了放弃。

　　吃到了老公送到门口的巧克力。其实对任何东西，大脑都是拒绝，没有咀嚼的力气。护士说:"你要吃，关键还在后面呢!"

　　6点多，又进来一个护士坐在我的脚下，头顶的无影灯打开了。她再一次问我的名字、预产期一类的问题，做记录，最后说:"咱们现在开始生。"

　　先打麻药，针进去的时候，我没有一丝一毫的痛感。疼痛已让那个地方从我身体的感觉中消失了。侧切的时候，她们要求:"宫缩来了也不能动!"

　　可此时的宫缩已如开闸之水，我根本控制不了，我的整个身体都在随着颤抖，我根本无法保持静止。我第一次大喊:"我做不到……"已经在下面操作的她们也紧张地大叫。

　　7点，后来的护士在我的脚下，中年的护士在我的侧面，告诉我宫缩再来时，她会帮我一起用力。

　　那向下的力量再一次来到我的身体，我用最后的力气向下用力，中年护士将整个身体的重量和力量压在我的肚子上向下推去。有什么挡在那里，我们推不开。

　　再来，仍是，再来……

　　我听到大量的液体落到盘子里的溅落声，那液体是血。

　　她们叫:"用力，用力!"我的脸上有泪流下来。

　　又一次来临，我们再一起用力……有什么，从我的身体脱离……

　　立刻，身体如释放的纸鹤迎风飞起，又即刻溃然倒下，只是已有微笑。

　　模糊中，我听到孩子的哭声，听到她们说是男孩---那是仙境人物的话语，对我宛若天音。

　　3月15日7时18分，我迎来了我的儿子。十多分钟后，当我拥他在怀后，我知道我一生的最爱在这里。

　　我也知道，我此刻心中是一种从未有过的庆幸，庆幸他是一个男孩而无需忍受如妈妈一样的生育之苦。

　　资料

　　最后的知识

　　产妇被送进手术室后，会被安排躺在产床上，护士会替你进行会阴消毒及覆盖无菌手术布单，然后正式准备生产。产房的医师或护士们会要求产妇在阵痛时用力，尽量将胎儿从阴道推出。

　　在宝宝的头冒出来之前，医师会对会阴道很紧的产妇注射局部麻醉剂，进行侧切，这可以避免伤口不规则性裂开并影响将来愈合。

　　胎头将慢慢地娩出，宝宝来到光明新世界。胎头全部出来后，医生会马上用橡皮管把胎儿口腔内的分泌物吸干净，让宝宝呼吸顺畅。脐带约在胎儿身体分娩出后30秒内剪断，医生会给宝宝做脐带处理和清洁。

　　通常宝宝在出生后不久，就应该哭泣。宝宝放声大哭，表示胎儿呼吸正常;若无哭声，医生会稍微刺激宝宝身体，或以氧气治疗。

　　有了哭声的宝宝表示一切正常，护士会把光溜溜的宝宝托来放在妈妈的胸口，这样可以让宝宝听到他熟悉的妈妈的心跳声而安静，也会刺激妈妈出乳。

　　宝宝出生后，医生们还在等胎盘慢慢排出。好的医生会给产妇做子宫底按摩，这样可减少产后失血量。最后，将侧切伤口缝合，一般是三四针的样子。全部结束后，产妇会被留置在产房内观察约两小时，情况稳定后送回病房休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