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张悦然
张小跳在一个叫做Coffee Bean & Tea Leaf的地方喝了一杯东西。很甜,她没有冲到洗手间就吐了。
咖啡店里一直在放Nico的歌,张小跳是去洗手间那会儿才记起来。Nico,张小跳记
得肖复兴在他的音乐笔记上写到Nico的时候这样说,一个女人无论是单纯拥有美貌或者单纯拥有才华,都会是幸运的,可是一个女人如果既拥有美貌又拥有才华,就注定要不幸。张小跳非常同意这句话,不过这还是不能改变她从小到大要做一个才貌双全的姑娘的梦想。这样说来,她一直在为做一个厄运人而奋斗。
她的手上带着4个烟烧的窟窿。这已经是她第多少次提到她的窟窿了?她变得像祥林嫂一般,不断地对人说起她的窟窿,因为这是她第一次付诸行动的自残,在此之前她都不能下定决心这么做,她爱美,也怕疼。不过她现在确实这么干了。四个窟窿,她在网上碰到人就说,我烧了四个窟窿。Bosnia说,妈的,会留下疤的。张小跳心里惶惶的,不过她说,嘿嘿。
张小跳打算等下在这里喝完东西之后再换一间继续喝。不过她忘记了今天是Public Holiday,其实很多漂亮的地方都关门了,只有7-11便利店持续地开着门卖生活的必需品,面包和避孕套。今天是复活节,不过说到这个词张小跳已经不感动了,她有四个周没有去教堂了。连那个颀长的好姑娘洗礼,她也没有去参加。她前些天做了个梦,她梦见自己去参加洗礼,结果从顶楼的洗礼水池前,在众目睽睽下,就这么跳了下来。是啊,蒙受了恩典的她就从高处纵身一跳,结束了圣灵充满着的生命。她还记得她跳的时候旁边有人嘀咕(也可能是天使):自杀是不能上天堂的!张小跳还是心里惶惶的,不过她还是说,嘿嘿。
当然那是个梦,张小跳最近不会自杀,因为她刚刚发现写诗很好玩,她想努力努力,成为一个蹩脚的女诗人,站在雄伟的朗诵台子上,在众多男诗人的追捧下,朗诵一首有关马戏团的诗(张小跳的初级诗歌都是有关马戏团的,因为她迷恋猴子和火圈,从小时候打游戏机的时候就已经迷恋上啦)。那个时候再跳下来也不迟,从高高的朗诵台子上,反正大家都是疯子,自己的死也不会给他们带来任何刺激,而教堂里的教徒们可不同,如果她跳下来了,她们会受很大的刺激,会哭泣得很伤心,然后围起圈子来为她祈祷。啊,多罗嗦啊,张小跳就喜欢啪的一声,就死去,像关灯一样。
张小跳吐完了从洗手间回来,发现那个肥胖的黑衣女侍应生收走了她那杯比蜜还甜的Mocha。她的心情就变得更加不好了——虽然她觉得那东西很难喝,可是她还没有喝完那个人凭什么拿走呢。那是她的她付了钱的,凭什么把它抢走呢?“我要离开这里。”张小跳再次绝望地想。她想离开S国。这个在地图上还没有她脸上的泪痣大的国家。都10月末了,这个国家连一个合理的秋天都没有让她过上。她就像一个饥饿的幼儿园小孩,过了开饭的时间还没有人理睬,她就一个人拿着汤匙孤单地敲着空空的饭盆。张小跳是不能没有秋天的,她没有秋天就会浮躁和喋喋不休。如果再没有人听她倾诉,她就会考虑消失掉,比如从高处向下跳。
那天张小跳烫伤自己的时候,是面对着N的(N是个正宗的女诗人,不过她对男诗人围绕以及站在雄伟的高台子上趾高气扬地念诗丝毫不感兴趣),可是她嘴上叫着的却是她妈妈。这是完全可以理解的,在过去上的一堂当代文学课上,张小跳学到,人在绝望的时候会回归最本初的形态,对母亲的呼唤是完全出于本能的。举例:在曹禹先生根据巴金先生的《家》改编的同名剧本中,当在新婚之夜,发现觉新并不爱她,也不碰她,她难过地呼唤着:妈妈!是的,张小跳在拿着烟头,正冲着皮肤摁下去的时候,她叫出了声音:妈妈。
妈妈,我要回家!他们都不爱我,他们都不懂得如何疼爱我。
张小跳打算现在就关掉这个文档,收起电脑,离开咖啡店。她心里有很多关于马戏团的诗不知道要念给谁听。她心心念念的那猴子,也还在钻火圈,一个,两个三四个。烧着了屁股就哇哇大叫起来。小可怜,张小跳说。猴子的腰还缠在火圈上,对着看热闹的张小跳说,下一个就轮到你了!张小跳心里又惶惶了,不过你知道的,她还是照旧说了,嘿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