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玻璃唇
A
心理医生梁伟成是个极为认真的人，他不是那种让病人一看便烦的自以为是的医生。他说话低沉，嗓音动听，任谁一看便是个亲和的邻家男人。
朋友们都笑说他天生便该是个当心理医生的人。
梁伟成喜欢他的工作，并爱他的病人，他明白谁的一生也难保没有患病，更别说现代人日益物质了的生活，逼的心灵仿佛人造水晶——好看却一触即碎的不中用。
这天下午梁伟成刚收拾好东西，打算开车去接他仙子一样的太太林施嘉一块回家过天仙配。电话铃响，助手小徐接了，说是楼上二十七层飞鹿广告公司的一女职员正闹自杀，请他速速上楼，看可不可救助一下。
梁伟成忙奔到电梯，边乘电梯边打手机问自杀者的动因，对方回答说自杀者名叫李芬，被男友弃了。当初男友答应的好好与她结婚，结果却背着她另找女人，和别人出去旅游结婚。
又是一出情伤，梁伟成叹息。这城市里永久的是钢筋水泥做的森林，谁肯为谁付出真心，如他和林施嘉一样，爱到牵手，而后鱼水之欢的能有几人？一想至此，他觉得自己真是个幸福的人。
二十七楼的女用洗手间门外围满了人，显然自杀者便在里面。梁伟成走了过去，人们自动的让开了一条道。他敲了敲门，用一贯不变的男中音说，李芬开门。
门里人喊着，别进来，进来我便死给你们看。
梁伟成平静的说，死给我们看没有用。
门里人说，我死给那负心人看，我要让他后悔一生。
梁伟成提醒她，负心人好像现在看不到。
门内无声。
梁伟成一看所说的话已经奏效，示意周遭的人快快离去。等人散尽，他低声说，李芬，我是你那负心人的朋友，我知道他去那儿结婚。
门一下开了，一位此时实在不堪见人的女人，但急于知道骗她失心的男人的下落，自顾不得那么多。蓬乱的发，红肿的眼，但也不掩丽色，她本美人。梁伟成一看，便知她受挫为何，美人的失恋，那是高楼遭遇地震，格外的惨烈。
他在那儿？快告诉我。她双目直盯着梁伟成问。
梁伟成暗叹，告诉你又如何？难道真追了过去死给他看，那不值得，也不符合爱情规则，大家成年人了，爱不爱不是靠威胁能得到的。嘴上却说，你如果要想知道答案，需和我出去一趟。
李芬开始不信任。
梁伟成一手牵住了她的手，防她逃脱，一手拍了拍她的肩膀，说，不相信我？信不信在你，你难道不想知道答案？
李芬看着他，足有一分钟。而梁伟成是个让人能够产生信任感的男人，她点了点头。
李芬跟着梁伟成下楼。
梁伟成开车，载着李芬，到一个去处。
那是一个小区，小区花园里尽是晚饭后出来散步的人。他带着她坐在一条长椅上，指着远处一个带着小孩散步的少妇说，她叫敏君。
李芬无言，她不知道此人和她有什么关联。
三年前她要自杀，用的方法是吃安眠药，梁伟成声音平静的继续。说，但她末成功，被家人发现救出。她是被男友抛弃了的，当时她以为没了他，她就失去了呼吸的空气，而事实告诉她，这个世界谁也离的开谁。离开了他，她仍旧活得很好，有了自己的家，有了爱她的丈夫，还有一个安琪儿一样的孩子。
李芬似明白了什么，知道他骗了她，他在教化她，站起来便要走。
梁伟成坐在椅里不动，只是在她身边平平静的说了一句，你若活着，若干年以后你会发觉，你今天为之要死要活的人纯粹不值得。
李芬站住，问，为什么？
梁伟成骇笑，呵，感情总是一段一段的，用后一段看前一段，你会发觉是十分可笑的。年青时以为爱情是天下最重要的东西，就像小时候以为成绩不好天就塌了，实际上都不是。你连死都不怕，不想试着再多活几年看看我说的对不对吗？
李芬没有回答，却坐了下来。半晌才指着刚才那女人问，她是你的什么人？你怎么对她的事知道的那么清楚？
梁伟成知道一位对一个毫不相干的陌生的人感兴趣的人，断不会是一个自杀的人。他微微一笑，掏出了他的名片递给她。说，我是一位心理医生，她曾是我的一位患者，为了你我竟破例的没遵守职业道德，讲了别人的隐私了，你应该多付钱的。
李芬低下了头，唇角轻轻一牵，居然笑了，她笑起来很美，唇似一弯红月亮一样泊在脸上。
他的一句玩笑，使得他们开始捻熟，她对他开始倾诉。其间，施嘉打过来电话，他告诉她有事，他会晚回的。他明白现在医好李芬最好的办法，便是听她倾诉，她需要一个倾听对象，而他是一个心理医生，听别人诉说是他的工作。
施嘉会理解的，她一向是宽容大度的。
B
梁伟成以为他可以爱林施嘉一生。
施嘉是一个可爱小女人，小小的个，不足一米六，一张洋娃娃一样的脸让梁伟成永远想捧在手心。她和他是那样的谐调，谐调的像冰上芭蕾的双人舞，看见的人都会心动。他俯身吻她，她要踮着脚尖才能够的着他的唇，因为他高她一个头。
施嘉也是个聪明女人，她的聪明在于她明白梁伟成不是她的私有财产，而许多婚后女人往往是犯这个致命错误，才在男人那儿渐渐失了宠。
所有的爱情，一旦步入婚姻，便有玫瑰的刺出来了，扎着生活的痛，让人不堪承受。而梁伟成和施嘉不同，他们的婚姻倒似早把那刺剪过了似的，反而一日恩爱胜过一日，上演着完美的爱的剧情。
施嘉穿与梁伟成一样的睡衣，留一样的短发，剪一样的光滑干净的手指，她的女性美让她即使打扮成个男人，仍是看上去那么阴柔。她不留长指甲，是怕与他亲热时过了分，掐疼了他。她常常吹气如兰的在他耳后叫，成，成，成……，他应了她，她反而笑，孩子一样的说，没事的时候叫你的名字，心里有一种暖洋洋的温柔。
他为她的话感动。
偶尔施嘉会很淘气，上了街，碰见了漂亮女孩，请他看，让他给她们打分。他若是没看仔细，她会找个借口与人说话，让他细细地看，细细端详人家的五管。因此，梁伟成很同情那些上街因看女人而与妻子发生了纠纷的男人，他想看谁便看个够，她任他做个赏花的人。
施嘉的这种做法，好多人不能理解，包括梁伟成本人。他曾问她，为什么她不像别的女人，也吃吃醋，耍一耍醋疯？施嘉笑说，女人有两种，一种笨，一种聪明。笨人是把男人当宠物养，走到那儿都在脖颈上牵着根细银链的绳。聪明人把男人当男人，要牵也是牵他的心。再说了，美女么，本来就是养眼的，你连男人的眼睛都不让他们养养，难道让他们偷偷的养心去？把一朵可以养在眼上的花，生生的逼的养在心上，生根发芽，那才是做妻子的最最失败的地方。
施嘉的这种说法做法，让梁伟成在他的朋友同事面前赢足了脸。他更爱她，认为自己的妻是天下最宽容最明理最聪明的女人，娶到她简直是前几世修来的好。
C
梁伟成一夜未归，他听李芬诉说了一夜当初怎样惊艳的红情绿义。虽然他知道，所有的爱情故事大抵是大同小异，但对于当事人来说，那是独有的一部，因他们自身做了男女主角，枉自在那意乱情迷。
一夜的倾听是有结果的，李芬不再自杀，梁伟成的诊所更多了个常客，她开始是他付费的患者，他开始是她的心理咨询师，一切正常的如同圆规似的，画了一个圈，大家循规蹈矩的走着。
因是楼上楼下，李芬到诊所来的分外勤些。先是讲先前的那个男友，讲着讲着就讲到别的上去了，诸如音乐，诸如衣着，诸如吃与喝的。讲的久了，梁伟成都有意无意的记着，这个叫李芬的心理患者，喜欢听席翁迪琳的歌声，穿香奈儿的裙子，更喜欢吃臭臭的榴莲，她说那是水果里的西洋美女，习惯了那味道是会爱死的。
李芬也有意无意得记得，这个叫梁伟成的心理医生，喜欢听莫扎特的音乐，穿纯灰色的西服，打蓝底白星的领带，喝百威罐装啤酒，爱一个叫林施嘉的女人。她见过她，一张洋娃娃一样的脸，一对纯真无邪的眼睛，却透着一股聪明。不知为何，她觉得那聪明过了头，她觉得女人还是不要太聪明的好。
电梯里遇着的机会更多。有时候电梯里人多，两个人用眼睛打个招呼，便算结了。李芬长着一对写意的眼目，皂白分明，极得中国水墨画的神韵，看一两眼罢了，看的多了便产生一种画一般的效果，走到那便偶尔闪一下那山水一样的眉目。
梁伟成感觉到了什么，因为他到了音像商店会有意无意的看有没有席翁迪琳的碟片，到了商场会无意识的走到香奈儿专柜里看看，而施嘉一向是穿中性衣服的，她一向对太女性化的衣服没什么兴趣，更更要命的是他也开始喜欢吃榴莲，认识李芬以前，他是从不吃那个东西的。
她是他的病人，他怎么能和一个病人有这样的感觉呢？他要和他的施嘉天长地久的。梁伟成吃到第五个榴莲的时候，聪明的施嘉开玩笑的问，咦，你怎么爱吃这个臭臭的东西了？
他不吭声。
施嘉仍是笑着说，爱吃这个东西的人不少呢！我听小徐说，那个叫李芬的女人也爱吃这个东西的。
他“恩”了一声，仍旧吃，心里却开始以一个心理医生的理智，告诉自己他不可以，也不能再做李芬的心理咨询师了。
他必需摊牌，他有施嘉，他爱她，他们要天长地久的。
所以当李芬再来的时候，他扫了她一眼，然后咳了咳说，李芬，你现在心理挺健康的。
李芬开玩笑，那得多谢梁医师了。
梁伟成正色，不用谢的，你拿钱我咨询，两不相欠的。
李芬看他，笑说，什么欠不欠的，见外了。
梁伟成拿出一种见平常患者的姿态说，以后你不用再来咨询我了，你现在很好的。
李芬明白了什么，红粉绯绯的脸开始变色。她开始忙乱，翻着随身的皮包，那是几张莫扎特的CD盘。她取出来，颤着手递了过去，说，这是给……不，谢谢你的。
梁伟成伸手去接，不接是不礼貌的，可她的手颤的厉害，长指甲划过他的手腕，留了一条白细的印子，CD盘撒了一地。
梁伟成俯下身去捡，李芬看着他。他不敢抬头，他怕一抬头，自己从此改变了主意的。她的眼睛中国水墨似的，逼人的魂。
他始终不敢抬头，他看见她细长的腿跨越万水千山似的慢慢走向门口。
他不放心，他站了起来，低声说了句，李芬，好好爱自己。
她头也不回，边走边说了句，我知道，感情总是一段一段的，用后一段看前一段，会发觉是十分可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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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芬从此不见了，起初梁伟成以为她躲着自己，期待电梯上能够偶遇，但等了多日总遇不着。后来实在不放心，找了个借口到二十七层问，才知他说那话的第二天，她便辞了工作到别的城市去了。
知道她还活着，他便松了一口气，继续生活。
梁伟成从此又是夫妻恩爱，天天上演天仙配。赚钱更多，这个拥挤的城市有越来越多的心理病人。腰围增宽，施嘉变着花样引诱他的胃，说是胖男人看上去更有安全感。
聪明女人仍是聪明女人，发生过什么事权当没有。施嘉上街，碰见了漂亮女孩，仍请他看，让他给她们打分。他若是没看仔细，她会找个借口与人说话，让他细细地看，细细端详人家的五管。
这天在商场的门口，他们又遇见了一个背影窈窕的女子。她打赌说，这女子最少有九十分。
他说，那里，最多八十。
他说的低，那是为了讨她的好，好让她赢。
她笑着跑了过去，借问话让那女人回头。那女人回过头，他一看一对写意的眼目，皂白分明，极得中国水墨画的神韵。心里一痛，明知不是李芬，但眼睛不争气的流出两滴泪。
施嘉忙跑过来问他怎么了，他用手揉着眼睛，说，风、沙子进去了……
真的有风。施嘉忙掀他的眼皮吹，给他制造不知的假象。她一看见那双眼睛，她就后悔自己叫错了人，长那样一双迷人魂魄的眼睛的女人不多，太像李芬。她知道，这个叫梁伟成的心理医生，早是个心理上有病的人，他在不知不觉中让他的病人给植入了一种病菌，叫爱情。
而施嘉的聪明在于，她明白大家都是有病的人，她爱他太深，必须容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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