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玻璃唇
酒吧里灯光阴暗,娟子穿着白T恤,牛仔裤,白色旅游鞋独自坐在吧台上饮酒,人在高椅里转来转去。
人影幢幢,如同鬼魅。
真是一台现世的皮影戏,人人抽离了灵魂,扁扁的只剩肉体买醉,三流酒吧就有这种堕落的美。
娟子和酒饮着这毒药一般的美。
不知是那个无名歌手的Jazz,歌声歇斯底里的酒吧的空间里穿来击去。娟子坐在高椅里,身子随着鼓点摇摆,长发在背上海潮般涌退,她自已做了自己的岸堤。
人生真是一场幽默剧。
同居了两年的情人结婚,新娘不是她,她还江湖女侠一样豪爽的出席了婚礼,看着他如何把钻戒戴在新娘的指里,小心翼翼。
而有的时候,生命小如戒指,小小的圆,环住一生的命理。
荒诞的离奇。
而她的面上还带着电影学院一年级学生的笑脸,表演的僵硬,注定不能立即毕业,去和导演发生关系,换名换利。
老的连牙龈都掉了的,早应该送去审请世界文化遗产的老套故事,却令她莫名伤悲,在沉沦的夜色里。
所悲何来,别人的男人,爱情的骨灰,好一个幽默剧,为此应该干一杯,娟子再要一杯。
Cheer。
音乐继续。
风继续吹。
有男人坐在娟子身边的高椅,也要了一杯,喝了一口,侧脸问她,一个人?
她沉默,看也不看那男人一眼,她讨厌他身上的香水味,她喜欢天然男人的体味。
你失恋了?
酒吧里男人和女人的对话,一向是直来直去,切入主题。
难道她的心情都写在了脸上?为此娟子厌恶自己,随手将手里的酒倾倒而出,泼了那男人一脸。
她知道他是无辜的,他的罪是不该在今夜问她这么一句。
而这罪名,即使在禁忌百般的塔利班政权,也难以成立。
她等着他的回击,调酒师表演一般的手势也在半空定格,人人都有观看欲。
他的脸化了的冰激凌般,从上到下的流着液体,十分狼籍。
只见他慢条斯理的掏出纸巾,往脸上擦去,边擦边说,小姐,美容师吗?
什么意思?娟子直瞪着他,纸巾下是一张棱角分明的脸,三十来岁,宛然大卫。
你常常给别人这样美容吗?他双眼明亮,讥讽的光狡黠的一闪而过。
偶尔。娟子说,不由的内心羞愧,他好脾气。
她这才发觉他衣着考究,身上银灰色的名牌T恤价格不菲,上面酒渍斑斑,是她的功绩。亚麻色的西裤,裹着修长的腿,黑色皮鞋闪着幽微的光,整个人看上去品味不俗。
这种酒吧不是他该来的地方,他应该到一流酒吧,那儿有列农和迪伦的摇滚,艺术家一样的调酒师,和装模作样故做优雅的小资女郎。
对不起,娟子说,今天心情不好。
呵呵,没关系。他说,心情不好是应该美容美容,无论给自己还是别人。
她不由的笑了。是个宽容而幽默的男人,说话老道。
你笑起来很好看,像一朵盛开的花。他善意的调戏。
哈,这酒怎么喝着有点酸呢?她亦机敏的回敬,笑的更为灿烂,几近邪恶,侧脸媚眼如丝的问他,像什么花?
他一愣,显然没有想到她能在片刻之间媚成这样,半晌才说,仙人球上的花。
她又笑,说,好,仙人球给你开第二朵花。
他看着她,明白她是个人有趣的女人,值得继续谈话。便又说,我也心情不好,到酒吧放松放松自己,刚好碰上你给美容了一下。
娟子笑,为自己刚才的卤莽,忙岔开话题问他,也失恋了?
一个也字,令他明白,这颗仙人球也有人能令她受伤。
他摇了摇头,笑了,唇角居然有种华丽的忧伤,说,寂寞,寂寞而己。
是啊,有什么女人能让这样钢筋水泥刀枪不入的男人失恋呢,打败现代人的,统统都是那支叫寂寞的枪。
娟子不再说话,寂寞的男人她不想惹他。
而他却安慰她,你真失恋了?不会吧?你这么可爱,什么男人如此没有眼光?
可爱?可爱有什么用,可爱也不能让娟子成为她所爱的男人的新娘。她突然站起,不想再理他。
娟子看也不看他,给服务生说,买单。
他看着她,唇角仍是笑容,仍是那种华丽的忧伤。他轻轻的俯下身,蹲在她的面前,她不知道他要干什么。
你的鞋带开了。他说,他给她轻轻的系上,挽了个漂亮的蝴蝶结,然后站起身子,又在吧台前坐下。
她跌坐在椅里,他亲昵的动作,他身上混合着成熟男人的体味的古龙香水的气息,令她想依偎着哭泣。
她不由了自己,说,他不要我了,他娶了别人做他的新娘。
他静静的听着,看娟子,眼神怜悯而善良,他没有因为这是天下最蹩脚而老套的爱情故事嘲讽她。
娟子说,我很爱他,爱他阳光一样的脸、爱他洁白的牙齿、爱他暖洋洋的怀抱,可他是别人的新郎。
乖孩子,你只是习惯了他,习惯了他的脸,习惯了他的牙齿,习惯了他的怀抱罢了。身边的男人说,他一手举着酒杯,一手伸出来拍了拍她的肩膀,以示安慰。
她的泪落了下来,跌进了酒杯,溅起一朵芳香而殷红的酒花。
他又拍了拍她的肩膀,手掌宽大而温暖,搁在她的肩上,大朵的向日葵一样开在她的身上。她突然哭出声来,眼泪泉水般倾泻而出,这男人有种让人依赖的欲望。
他怜爱的抱住她,在她耳边轻轻说,乖,一切都会过去的,一切只是时间问题。
他的一句话,令她在他的怀里哭的更凶,鼻涕齐下,粘湿了他的衣裳,而他似乎根本不在乎这些,只是仍拍着她的肩膀,音乐节拍一样。
娟子自从被前男友抛弃以来,从未哭过。现在泪水竟在一个陌生男人的面前倾堤而出,她低低的哭声在人声、乐声、喝酒声里,是那么微弱。
这个世界人们已经不懂得倾听彼此的脆弱,而他却环抱着她,在偶然相遇的酒吧。
不知过了多久,娟子不再哭了,而他的唇角仍保留着那一缕华丽的忧伤,眼神怜悯的看着她。她红肿着眼,看着他的衣裳,很不好意思的,哑着嗓子说,对不……
他没有允许她说完,已用他修长的食指覆在她的唇上,示意她别说。还微笑着说,谁没有忧伤?谁没有脆弱?你只不过借用了我的肩膀一下罢了。
是啊,她是借用了一下他的肩膀。可这世界有几个人能萍水相逢的把肩膀借给别人?连爱人的怀抱也要索要心的租金,直至付酬至零。
哭过的娟子满面狼籍,她在皮包里找湿巾。
而他又要了一杯酒,微笑着对她说,请闭上眼睛。
娟子乖乖的闭上。
她只觉得一股凉凉的液体从额头开始缓缓的流过她的脸,香甜的酒味直入鼻息。她猛的明白,他在用酒给她洗脸。
别以为我很宽容,他说。现在我报答你刚看到我时送我的免费美容。
娟子闭着眼睛,任酒液流过她的面颊,她不由的唇角上翘,笑了出来,这真是个与众不同的男人,他真会逗女人开心。
等娟子擦干了脸,睁开眼睛,他正微笑的看着她,问,现在,开不开心?
娟子笑,从心地发出的那种笑容,现在她是真的快乐,她喜欢这个男人。
他拍了拍她的肩膀,说,夜深了,你该回家了。
娟子低头不语。
怕黑吗?我送你回家,他又笑着说。
娟子仍是低头不语,今夜她不想回家。她一个人在这城市里飘泊,自从前男友离开她,她害怕一个人回家,害怕一个人赤脚走过木地板也有回声的那种恐慌。
你是不是在这个城市没有住处?他看了半晌她,突然问她,脸上又浮现出那种华丽的忧伤。
娟子肯定的点了点头,她不知为什么突然想给他撒个谎,今夜,她不想离开他。
他结婚,你一个人逃到这个城市?他又问她。
娟子又肯定的点了点头。她需要他的肩膀。
他站了起来,拉住了她的手,什么也没说,但她明白,他在告诉她,请跟他走。
他牵着她的手走出酒吧,带着她进入附近一家旅馆的房。房子不大,干净舒爽,里面有两张单人床。
他笑着指着倚窗的一张,说,睡吧,不用害怕,这是我今天刚包的房间。
娟子站在地上看着他。
他又笑,说,别害怕,我很君子的,喏,我睡这一张。他指一指另一张单人床。
娟子站在地上仍是不动。
他站起来,走过去,抱住她,抱一个孩子一样把她放在他刚指给她的那张床,她躺在床上,他给她脱了鞋,拉了被子盖上,然后躺到自己的床上,说,乖,睡吧。
窗帘没有拉上,窗外有很好的月亮,室内是一片迷蒙而洁白的光。
娟子缓缓地闭上了眼睛,眼角有什么又湿湿的下滑。
很久,娟子悄悄的起了床,蹲在他的床前,她希望借着月光,好好看一看熟睡的他。
月光下,他棱角分明的脸上躺着一点晶莹的泪光,这样坚强的男人,难道也有什么伤心事,让他在睡梦中哭吗?她轻轻的伸出手指想去拂拭它。
他的胳膊轻轻的揽住了她的腰,显然他没有睡着,只听他低声说,上来吧,让我抱着你睡吧。
她乖乖的躺在他的怀里,他的怀抱温暖而宽广,她喜欢躺在他怀里的感觉。
她说,你哭了。
是。他抱紧了她,继续说,我和你一样,是今天才逃到这个城市的,刚好包到了这样一个房。
为了什么?
我爱的人结婚了,新郎不是我。
你一定很爱她。
是的,很爱很爱她。
为什么告诉我?你这样坚强。
每个人都会脆弱,而有时候爱情又徒有虚名。
说着,他的唇角又挂着那华丽的忧伤, 一滴泪缓缓从眼里淌在了他的脸颊。
她用手指轻轻的揩去了那滴眼泪,他抱紧了她,说,乖,好好睡吧。
她听着他的呼吸,真的渐渐进入了梦乡,这个男人有令人安静的力量。
第二天娟子醒来,室内是模糊的阳光,一看窗帘已被拉上。再看看身边,那有他的影子,她一下子慌张的坐了起来,手心里有一张纸条蝴蝶一样滑在了地上。
她俯下了身,去捡它。
纸条上的字,字字笔挺,那上面写着:小姑娘,我走了,我要回到我生活的城市去了,因为逃避不是处理事情的办法。你也回去吧,时间会医疗好一切创伤。房费我已付过,你不用操心了,枕头下给你留了点钱,请早早回家。
娟子挪开了枕头,下面果然是一叠百元面额的人民币,她拿了起来,连纸条一块装在T恤的兜里,依依不舍的看了看那张床,然后走出了房门。
娟子走在街上,太阳灿烂的荒唐。有音像店正在播着王菲的新碟,她独特的声音在城市的人流里花朵一样开放:
……
不知不觉,
进入爱不释手的游戏,
点亮灯火,
站在没有了你的领域,
不知不觉,
发现一切早安排就绪,
爱你的微笑,
爱到担当不起。
爱来爱去没了反应,
灯火惊动不了神经,
有时爱情徒有虚名。
……
娟子听着,一下子站在人行道的中央,装纸条和人民币的T恤口袋,炙痛着她的胸口,火一样发烫。她喜欢他的幽默,喜欢他蹲下身给她系鞋带的模样,喜欢他唇角华丽的忧伤,喜欢他用酒给她洗脸美容的方法,可她居然不知道他的名字是什么。
她的眼里泪水盈眶。
她第一次明白——有时候爱情真的徒有虚名,不管它来没来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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