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玻璃唇
A
初冬，银芝在家与上班的公司之间，要乘一段地铁。
早上上班还好些，银芝的家远，地铁里空当当的，她可以随意觅一个座位。下午下班就不行了，写字楼里忙了一天，一身的疲惫，再加上三寸的高跟鞋，站在拥挤的人群里，银芝只觉得自已是那位劈开了尾巴的人鱼公主，为了生存化了人腿，站在地铁里，如同在刀尖上舞着芭蕾。
为此，银芝没少给国外的浩男诉苦，一封一封的E__mail里，不咸不淡的说，亲爱的沙士比亚，挤地铁回家我的脚好累。
浩男开玩笑，回她，亲爱的南国，把脚伸过太平洋，我给你按按摩，可不可以？
银芝看了一笑，知他是在俏皮。这个世上她熟悉浩男就象熟悉一件旧家具，她和他十二岁开始同学，直到二十二岁大学毕业，他心里那儿有个暗屉，她都清晰。
他叫她哥们，她视他姐妹。
他们彼此共有十年的青春，这下年里， 他们有共同的生活，共同的朋友，共同的话题。即使浩南一毕业就出国留学去，他们仍是几天一通越洋电话，一天一封E__mail。E__mail里面也没什么重要信息，除了流水帐便是八卦，银芝说老同学某某某结婚了，浩男汇报着他怎样煮一壶咖啡。而在青春期，她嫌他长出喉结，声音变哑，就挖苦他是声线上的莎士比亚(沙嘶比哑)。而他当然也不喜欢她脸上突增的一粒一粒青春痘，就笑她是女孩子里的南国，还乐此不疲的向同学们解释，红豆生南国，春来发几枝……
他们在相互打击之间筑固了友谊，而这奇特的友谊，又让他们彼此没有秘密。
B
人流拥挤，银芝随着走了进去，依在离门不远的地方，看地铁里熙熙攘攘的众生，不由皱眉，什么时候，她才能脱离苦海，不再在地铁里一天一个小时地站立。
银芝习惯站在离门不远的地方，她习惯了那位置，反正多次的失望让她明了，人生也罢，地铁也罢，等一个合适的空位子，如等一场海誓山盟的爱情，是一种奢侈。于是她不等，她只是站在那儿，固守着她的习惯，思维却脱离了躯体。
今天，公司的一位客户追她，她对他整个人提不起兴致，他长的俨然象一尾黄花鱼，而她又对吃鱼没有兴趣。他惟一令她感兴趣的是，他竟然有一辆黑色的凌志，而这意味着，如果她愿意，她的双脚就有了解放的机会。
她在心里反复的问自已，为了脚，和黄花鱼交不交往下去。突然一个怪念头在她的脑子里一闪，她不由笑了，决定把一切交给机会。那就是如果下一站就有坐位，她将一口回绝黄花鱼，如果没有，她将为了脚，和他持续下去。
下一站到了，地铁停了。
银芝明知自己所谓的机会，只是一个借口，无论有没有空位，她会为了那辆黑色的凌志，和黄花鱼交往下去，但还是盯着近旁的坐位，看看是否有所谓的奇迹。这时身边坐位上的一个男人站起，似有下车之意。银芝一看，不由惊的张开了嘴，今天这是怎么了，难道是心至福临？上帝也觉得她的花容月貌送给一尾黄花鱼是一种可惜？银芝一边嘲笑自己，一边看那人从位前走了出来，她马上坐了过去。顺便打量了一下这给她创造奇迹的男子，白围巾，大墨镜，长风衣，整个人裹的严严实实，显得十分神秘，令银芝看着他高大的背影，不由的想起小马哥，零零七，联邦调查局……
那晚回家，银芝给浩男写E__mail，说：
亲爱的沙士比亚：
今天我真好运气，有人追我，我看在他有车的份上，打算和他交往下去，你知道我不想再累自己的脚了，也不想再累自已，我想过好的生活，这应该不是罪过吧，你说呢？
还有，今天我是真的坐地铁回家，而不是站地铁的。好朋友，为我向上帝祈祷吧，让他老人家明天再赐我一个同样的礼物-一个可爱的座位。
另外，你这段时间为什么不给我打电话了呢，是不是，有了女朋友，就忘了红颜知己？
南国
2002/10/13
第二天银芝收到浩男的回信，信里说：
亲爱的南国：
过好日子的理想，不是罪过，只是你还要考察考察他的人格，那样才不至于失大于得。至于上帝，我才不祈祷呢，他老人家这是和我抢饭碗，我正在学足底按摩，看来又用不上了，只能按自已的臭脚丫子。
莎士比亚
2002/10/14
银芝看了一笑，他对不打电话的事，只字未提，她知道他是内向的人，隔了太平洋，未必如当初把什么都告诉她，看来真是有了女朋友，忙着爱呢。
C
黄花鱼对银芝紧追不舍，他除了长的差强人意，别的倒真还不错，体贴、温柔、还小有绅士风度，并且有一家不大不小的公司，虽然算不上钻石王老五，但也是黄金级别的。
银芝知道人没有十全十美，十全十美的男人也只是言情小说里才出现的人物，现实生活中黄花鱼这样的男人，在市面上也并不多，所以她并不拒绝，也不点头承诺，更不肯随随便便的上了他的车子，她要他看重她，明白她不是别的女孩，那么轻易得手的。
而且银芝觉得坐地铁趣味十足，如果每一次站了一站之后，你马上有一个座位，如果那座位上的人，可以满足你各种各样的想象力。
因为自从那天之后，那男子天天下班时分出现在地铁的同一位子，墨镜，围巾，长风衣，裹的滴水不漏的坐在那儿。
银芝总是悄悄的打量他，猜他大风衣里是不是真如小马哥一样，藏着手枪，猜他是不是真如零零七似的，浑身上下装满了稀奇古怪的高科技玩意，更猜他是不是真如联邦调查员一样，身怀绝技。每想到这些，她便很刺激，便在他每次与她共乘一站的时间里，想象力小鸟一样乱飞。而他似乎也在意到了她的思想，每次下车之际向她点一点头，她以微笑还礼。
这样一个多月下来，银芝天天下班等地铁，居然自我感觉是在等一场约会，一场未知、莫名、甜蜜，而难以言说的约会。
她知道这不关爱情，与友情也无有多少关系，她和他只是座同一个位子的人，他走了，她坐下，仅此而已，但她喜欢这种奇异的关系，尤如诗歌里的险句，有着美丽的默契，不可言传，只有意会。
于是她在给浩男的E__mail里说：
亲爱的莎士比亚：
今天黄花鱼要送我回家，但我拒绝了，不是不喜欢他，他这个人确实不错。只是我现在突然喜欢上了坐地铁，我迷恋坐地铁的时光。
地铁里有一个男子，天天和我有一站共同的路程，我对他有一种奇妙的感觉，既熟悉又陌生，而且由于他的出现，我的脚，在地铁里，不再负累，常常休息，脚朝地面，春暖花开，是两只幸福的脚呢。
南国
2002/11/16
浩男第二天回她的信短的只有一句：
亲爱的南国：
看到你过的这样幸福，我很快乐。
莎士比亚
2002/11/17
银芝看了，想这段时间这该死的家伙一定爱的昏天暗地，要不不会不给她打电话，更不会用了了一句当做回信的。
D
经过了冬季和春季，银芝答应了黄花鱼，决定嫁他。
己是初夏，她一进地铁，就看见那个男子，仍坐在那位子，围巾，墨镜，长风衣，额上的汗一粒一粒，季节变换，他却如馨石一样位子不改，衣着不变。
银芝是最后一天坐地铁，她专门化了淡妆，穿着件粉红的裙衣，来与他告别。虽说他是无心的赐予，但她仍想谢谢，谢谢他的出现，让她的脚无累的走过两个季节。
她对着他说，谢谢你。
他点了点头，没有说不用谢。
她又说，谢谢你这段时间的照顾，以后我不再来坐地铁，我要……要嫁人了。
他又点了点头，额上的一粒汗珠掉在了地。
她拿出了手绢，递到他的手里。他接了过去，抹了抹汗水。
她说，天热了，你该换衣。
他又点了点头。
她看着他，墨镜如漆，她看不到他的眼底。他为什么不说话呢，只是点头，看来是个沉默寡言的人，他的静默让她不好意思再语言。
他要下车了，她坐上了位，看着他的背影，突然明白了这个人为什么能给她既熟悉又陌生的感觉，她忍不住喊了一句……
而他走下地铁，头也末回。
回家银芝就给浩男打电话，她想亲口告诉他，她的婚期，让他来参加她的婚礼。电话里一串美式英语，提醒她该号码己经作废。
她无奈的放下听筒，打开电脑，在E__mail里给浩男说：
亲爱的莎士比亚：
我在五月一号就要和黄花鱼结婚了，你能不能从美国回来参加我的婚礼？如果回来，最好和你的女朋友一起，我想看到你爱的人是什么样子。
今天我最后一次坐地铁，与那个男子告别，我突然发觉我为什么那么喜欢坐地铁，那是因为他的背影象极了你，我就象咱们年少时那样对着他的背大喊“莎士比亚”，他头也未回。
我是不是很傻，对着一个陌生人喊你？
你什么时候又搬了新居，电话打不过去，与女朋友同居么？那么不告诉我你的电话号码也可以。
南国
2003/4/5
E
浩男坐在沙发里，怀里抱着笔记本电脑，他刚收了银芝的E__mail，他沉默了半天，回了一封E__mail，给银芝寄去：
亲爱的南国：
我和女朋友在骑自行车周游世界，估计五一无法回去。不要打电话了，好朋友彼此记着就行了，我祝福你和黄花鱼幸福美满，做一对恩爱夫妻。
莎士比亚
2003/ 4/6
然后他把一封封信往废件箱里拉去，那里面是他写给银芝的信，只是一直未曾发出去。
亲爱的南国：
你说你的脚好累，我边学习边打工，一定要赚一辆车子的钱回去，让你从此不用再挤地铁，再受累。
莎士比亚
2002/9/10
亲爱的南国：
我打工的餐馆发生了爆炸案，死了好几个人，我算命大，一切还好，四肢健全。
莎士比亚
2002/9/14
亲爱的南国：
我打算回去，离你近一点，不再让你的脚受累。
莎士比亚
2002/9/20
亲爱的南国：
我在地铁的起点站为你占位，等着你上来，我好把位子给你，你没有认出我，真谢谢这身装扮，你回家脚是不是不再累了？
看着你幸福，我真的快乐，我不会有女朋友，过去没有，现在没有，未来也没有，要有也只是你。我从初一与你同学开始，一直是你到那个学校上学，我也到那个学校，我在默默的爱着你。
我叫你南国，还有一个潜在的秘密，只是你一直不懂，我这么叫你，是因为只有你才是我惟一的相思地。
我也想打电话给你，只是我实在无能为力。
莎士比亚
2002/10/13
……
亲爱的南国：
你在地铁上和我说话，我看着你的红唇一张一合，却不知道你说什么，那一刻我真恨不得自已死去。
回家收信后才知道你明天不再来乘地铁了，谢谢你告诉我啊，这样明天我也不用再到起点站为你占位子了。
你说，你在我身后喊我，我怎么能听得到啊！亲爱的南国，那次餐馆大爆炸，爆坏了我的耳朵，失去了听力，我的脸也被毁了容了……
莎士比亚
2003/4/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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