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玻璃唇
没有一个作家,承受过鲁迅所承受的指责。所有指责鲁迅的人,指责鲁迅的不是他的思想,他的文章,他的文笔,他们指责的只是一个词,刻薄,鲁迅的刻薄。
有一段时间,我对刻薄这个词汇感觉很别扭的。就我看鲁迅,他不是个刻薄的人。
他不以强凌弱,他不欺负比他弱小者。他对比他弱小的人和物,都持着怜悯的态度。无论《在酒楼》,还是《孔乙己》,在我看来,自有一种文字下的大悲悯在。说他的杂文刻薄,那也得看和他所对垒的对手了,无论梁实秋,林语堂,都是有实力的人物,他们实力相当,这就比的是智慧,比的是谁的眼光敏锐,谁的思想更独道了。就他的讽刺,他的剖析,在我看来,梁和林的神经都是能够担当得起的。所谓真的猛士,敢于直面真正的人生,而鲁迅,他敢于直面真正的对手,他没有欺负任何一个新的文学青年,他还常常鼓励他们。可什么这样的一个人,就被人指责为刻薄?难道仅仅因为他的文字辛辣?很多人倒是温文尔雅,中国不缺穿燕尾服,做官面堂皇的文字的作家。这样的作家很多很多,但没几个是敢说实话的,没几个是敢看到真相,没几个能把自己的视角穿透事物的本质,揭起那赤裸裸的人性给我们看,没有几个。我们只有一个鲁迅,但很多人骂他刻薄。
盲人摸象,抱住了象腿说,象是一根柱子。视野不开阔,无有自己的思想者,看见别人说出了事物的本质,他脆弱的神经受不了,惟有捂住眼睛,指责,这个人刻薄。
那么让这样的人宽厚去吧,让他站在他的道德高位上洋洋自得,让他抱着象腿,把那当做柱子。
记得一个小掌故,关于鲁迅的,是在一本回忆录里,那位回忆的老太太,曾经是鲁迅的邻居,她一直记得这件事情的。
掌故大意是,鲁迅在夜里写稿,邻里两位妇人争吵,吵的他根本没有把稿件写下去的可能。于是他不写了,让她们继续吵。结果第二日,邻居的一个男人问鲁迅,昨晚你为什么不出来说几句,阻止它们吵闹,影响你写稿?其实以鲁迅当时的威望,出去说两句,那两位妇女肯定是不敢吵架了。而鲁迅说,她们有气,吵过就好了,我出去阻止,两个人心里的气都没散出去,会不好受的。与其两个人难受,不如我一个人难受,我的稿推迟点写也行的。
我一直深记着这个掌故,因为我觉得这个掌故里溢出来鲁迅的另有面,那就是鲁迅的怜悯心。一个连猫叫春都嫌麻烦,要找竹竿打散的男人,能这样的体贴人性,尤其是体贴女性,那就有他潜藏的另一面,文字之外的温柔。
其实,我觉得,有些时候,有些人,他的宽容不是因为他真的如胡适般的心胸宽广,海纳百川,而是因为看不见事实所引来的盲目,是个瞎子。比如我们在生活里嘲笑别人,嘲笑比我们弱小者,欺侮比我们天真者,比王胡者,比咸亨酒店的那些调侃孔乙己者,比脖子像提起的鸭群一般的那些麻木不仁的看客,我们有多少长进?
我们没有一丝的长进。有种,找个旗鼓相当的对手。何必王胡打阿Q,难道为的还不是那么一点精神胜利法么?
年龄越大,我越悲哀,一位鲁迅,短短的数篇小说,就写尽了中国人的人性,我们始终还是没有逃出他的大笔。
原来“刻薄”,需要心智,需要思想,也需要怜悯,更需要资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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