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玻璃唇
一
打一个人需要理由吗？王原认为不需要。
今天王原第八次失业，让他自我感觉自已是个王八，他见了谁都想骂，见了谁都想打，而一个不如意的王八，要打人，最最顺手的当然是自已身边那只最亲密的母王八。王原愀着高兰的头发，高兰的脖子便侍杀的鸡一样高昂着，她知道他一定又失业了，红嘴唇朝天喊了一句："你个无用的货，又失业了吧！"
王原平生最恨人说他无用，他怎么无用？赚不来钱就无用？还是床上功夫不行就无用？他把她的一只胳膊拧了过来，她痛的"嗷嗷"叫着，嘴里却仍不停息的骂："跟了你这个窝囊废，真倒了八辈子霉……"她越骂，王原打的越狠，直到后来，他打累了，她骂累了，俩个人坐在床沿，斗鸡似的看着对方。
看着看着，高兰眼里的泪"扑扑"的流了出来，她觉得委屈，嫁了这个男人，爱情也象豆腐一样，天长日久里发酸、变臭，只剩下扔垃圾筐的份。自已当初是怎么看上这男人的？爱情真是盲人摸象，抱住粗壮的象腿，便以为这是一面可以依靠的墙，却不知这东西也要吃，也要伺养，有时候还用鼻子将你一顿痛打。高兰想过离婚，但从不敢提出，倒不是怕武力镇压，而是她清楚她自已，她太一般了，四方的脸，粗大的嗓，小小的个头，若离了，再没几个男人会要的。高兰明白一个道理，那便是，女人是桌上的水果，是供男人吃的，男人若是不吃，那将是十万分的悲哀，更何况自已还是被咬了一口又放在盘里的。
高兰把柜子里的东西扔了一地，王原也扔，两个人都不言不语，开始拉着衣柜，梳妆台，电视机，茶几……每次都是这样，一场混战之后，便开始瓜分家俱，弄的地板"吱吱"的响。蜂窝煤满地的乱窜，一会儿叼起一件衣服，一会儿咬着木梳，啃骨头一样。王原与高兰理都不理它，它仅仅是一条狗，一条黑不溜球，脏不拉叽的王原养的到处混饭吃的狗而已。
正拉电视柜的王原突然停了下来，喊道："蜂窝煤，过来。"蜂窝煤摇着尾巴跑了过去，他摸了摸它的肚子，脸上居然露出了一丝笑容，对高兰轻轻的说："蜂窝煤怀孕了。"高兰正拉着衣柜的手一下子举的老高，问："你说什么？"王原指了指狗的肚子，说："蜂窝煤怀孕了！"高兰脸上也露出了笑容，不再去拉柜子，而是跑到厨房给狗弄吃的去了。王原坐在床上深思着，这家伙不知怀了几只小斑斑，如果多怀几只，一只一千五，八只就上了万，这不比上班还美呢！
二
楼上的"吱吱"声让李梅十分恼火，她正睡不着觉，听着这声音更烦。她知道那一对活宝又在打架，每次都是这样，他们打架，她的耳朵受损。老公已经睡了，睡的打着轻酣。李梅瞪着大眼，朝天花板去看。她憎恨这对夫妇，他们的粗俗让她觉得和他们住在一栋搂上是个侮辱。女的烫着个鸡窝头，端着饭碗东家出西家进的，男的头发和胡子似乎从来没收拾过，老粘粘的似乎让人把脑袋在浆糊盆里浸过。李梅瞧不上他们，瞧不上他们的样子，瞧不上他们的作派，更瞧不上他们三天两头的打架。更更可气的是，他们家居然敢养狗！
一想到狗，李梅就气不打一处来。这社会狗是人人能养的么？狗是宠物，是尊贵的动物，是该穿马夹，带领带的爱犬，他们也配养狗？养狗的人应该是贵妇，是淑女，而他们俩一对下岗工人，吃饭还上顿顾不着下顿的，还养狗？更要命的是李梅是这家属区第一个养狗的人，她养的是一条健壮欣长的斑点狗，她的手轻轻的牵着狗儿的链子，走过小区的时候，大人小孩那个不多看她几眼？这个时候李梅觉得自已特富有、特有风度、特与众不同。
可没几天再牵着狗儿散步的时候，高兰那小女人也牵着条脏不拉叽的土狗与她攀谈。她是离她远的，她的狗也是离她远的。李梅的正宗的美国种斑点狗怎么可以和高兰的本地土狗一块儿散步？这是不相乘的，她只能远远的应付几句，拉着狗赶快回家去了。可她的狗儿斑斑已养成每天下午在小区花园散步的习惯，不去就会在屋里乱蹿。狗的习惯和人的习惯一样难改，她每次无奈的牵它去，生气的回来，因为不是高兰那女人便是王原那男人也拉着他们的脏狗在那儿溜哒。
一条肮脏的土狗的出现打破了李梅幸福的生活，她憎恨那条叫蜂窝煤的狗。
三
第二天一早，高兰刚从楼上下来，便看见穿了一身淡蓝色西装的李梅牵着她女儿的手，正往前走。高兰知道，李梅是每天这个时候送她女儿上幼儿园的，她女儿和她妈妈一样，穿着一套淡蓝色西裙，一个小小的可人。高兰以前一直与李梅不太说话，她总觉得这有着天鹅般长颈的女人有些清高，但自从养了蜂窝煤后，她渐渐有一种与她交谈的需要，因为毕竟大家都养狗，都有共同的爱好。她简单的以为，有共同的爱好，一定有共同的语言，关于狗的方面，她觉得她与李梅应该成为知音。
"李梅，我们家蜂窝煤怀孕了。"高兰想把这个喜讯第一个告诉别人。
李梅站住了脚，看着高兰，她突然有种很不舒服的感觉，但她仍微笑着问："真的？"
"阿姨，怀孕是怎么回事？"李梅的女儿问。
"问的真可爱。怀孕就是狗妈妈肚子里有了狗宝宝。"高兰笑着说。
"那谁是狗爸爸？"孩子问。
"这……阿姨也不知道。"高兰回答了以后，心里突然觉得自已不应该将这消息告诉李梅，忙推着自行车一边蹬上去，一边说："哎哟，我要走了，上班快迟到了。"
李梅看着高兰的背影在拐角处一闪不见了，心里十分恼火，拉着女儿的手一边向前走，脑子里一边盘旋着一个问题，谁是狗爸爸？谁是狗爸爸？谁是……难道是自已家的斑斑？不可能，自已看它看的那么紧，它怎么可能出去偷情？渐渐的她放松了心情，斑斑怎么会和蜂窝煤呢？那样它就太没品位，太不像她李梅的宠物了，瞧蜂窝煤那样，肯定是出去和谁家的狗鬼混，才怀的孕。
四
高兰又在挨揍，王原边用脚踢她，边说她嘴太贱。高兰却死活不承认，说，狗的肚子大了，谁看不见？凭什么说是我告诉的别人。王原说，才刚怀上，谁能看出来？不是你告诉的李梅，是谁告诉的？高兰说，李梅养狗养出了经验，狗怀没怀孕，人家能一眼看出。王原说，放你妈的臭屁，李梅养过几条狗？就这一条还是条公狗。高兰说，她知道又能怎样？狗和狗要交配，谁能管的着？王原一个耳光拍了过去，说，贱女人，配一次种狗要一千块，你还嘴硬。高兰捂着嘴半天不再吭声。
那天蜂窝煤和斑斑一块儿戏耍，是李梅的男人牵出来，放开的。听他说，李梅之所以没陪斑斑来，似乎是得了感冒。王原与高兰一块儿看着两只狗嬉闹，心里十分开心。王原曾不止一次的设计过勾引斑斑的计划，却总因李梅这女人太小心谨慎而不能成功。她总是牵着斑斑，一下也不肯放松。而且一见蜂窝煤过来，便将斑斑拉的老远。这样一度时间让王原觉得自已家养狗纯粹是个失误。王原与高兰都三十多岁，又都是没文化的人。下岗以后，把孩子交给老爸老妈抚养，还三天两头揭不开锅，主要原因是王原常常是上一个月班，在家闲半年，老板常常让他失业。斑斑的出现让王原觉得是一线希望，他想投资点什么，便跑的乡下弄回了一条母狗，叫它蜂窝煤。
现在蜂窝煤终于怀孕了，他要好好养它，等它生下了几个狗仔，最好里面又有两只一公一母的斑点狗，那么他就不用再找工作了，好好的养狗，也可混口饭吃。谁知高兰这贱女人嘴上没有上锁，见了人不分是谁，就胡乱说话。今天下午小区花园旁李梅慢慢镀过来问他："王原，你家蜂窝煤怀孕了？"
当时他心里一惊，忙镇了镇静，说："是啊，前两天我带它出去配的种。"
"配的什么种？"
"呵，凑巧，我朋友也养了一条斑点狗。"
"看来还真是凑巧。"王原看李梅说完了话，脸色变的苍白，拉着斑斑便往回走。斑斑一个劲的回头向蜂窝煤张望，李梅大声的斥责着斑斑，并用高跟鞋尖尖的带有铁头的鞋尖踢了斑斑一脚。王原觉得很痛，那女人将鞋踢在了他的脸上。
五
李梅回家命令她老公将斑斑卖掉，说她再也不想要它。老公不明就里，说，斑斑不是你第二个孩子吗？你舍得卖它？李梅青着脸说，它禁不住诱惑，该卖。老公开玩笑说，它失了身吗？李梅突然嚎淘大哭说，你们男人都是这样，都禁不住一点诱惑，那么一条脏狗，它居然看的上。老公又惊又气的说，不就一条狗么，你怎么和男人扯到一起了？李梅哭的更凶的说，天下雄性没有一个好东西，都是一路货色。平日惯她的老公也气了，说，李梅，我在你眼里难道与一条狗没有区别？李梅说，我怎么知道你在外面嫖没有嫖妓，我怎么怎么怎么怎么知道你有没有？老公指着她的鼻子，说，李梅，你八成养狗养疯了你！李梅说，我就是疯了疯了，你怎么样你？说着扑了过去，与老公扭打在了一起。
这是李梅结婚六年以来第一次的战乱。斑斑起先坐在沙发上呆呆的看，看着看着它吠了一声，便去拉男主人的衣角，因为女主人被他压在身下。男主人的衣服被它"呲"的一声撕烂，男主人站了起来，一动不动的目不转睛的看着它。女主人头发散成一堆的跑进了厨房，它也紧紧的跟了进去。
李梅的老公只听见一声凄沥的狗鸣，幽长而婉转，属于那种人一样的哀叹。他缓缓的走向厨房的门口，只见斑斑躺的白瓷地板上，周围流着一滩鲜血，脖颈上插着一把明晃晃的菜刀，双眼哀哀的看着它的女主人，至死它也不明白，那么爱它的主人，为什么会对它如此残忍。
李梅睁着大眼，一眨不眨的看，低低的说："我不能允许你如此没有品味，我不能……"
六
王原家的狗终于下了仔，八只小仔。
半夜两点的时候，蜂窝煤不住的鸣叫，王原便知道它要生了，便跑到阳台，一只一只的看。八只洁白而湿润的小生命让他欣喜若狂，再有一个月，它们长出美丽的黑斑，便是他的希望了。高兰站在他的身后，他能感觉得到。他站起了身，转身抱住了高兰便吻。这让她觉得实在突然，很久了，很久了他对她很少这么温柔，这让她猛的想起恋爱时的缠绵来，那时候他是个多么温柔的男人啊，把她捧在手心怕热，放在嘴里怕化。
他抱着她说："高兰，等这几只狗长大，卖了，我给你买根铂金项链。"
"真的？"高兰不相信的问。
"当然。我怎么会骗你？你看，这大狗生小狗，小狗再生小狗，我们以后的生活可不用愁了。一只斑点狗市场上卖几千块呢。"
高兰看着她的男人，突然觉得他很能干，以前的种种只是他没有找到适合自已的位置而己，现在这个男人看上去多么伟岸，多么强干，未来的生活将是一片光明灿烂。她甜甜的吻着他，他也回吻，俩个人突然激情奔溢的上了床。
生活就是如此，当你高兴的时候，一定有人在悲伤，在世界的某一个地方。这次呢，那悲伤就在他们的楼下，在楼下那长脖颈女人的心上。
自从李梅杀了斑斑以后，她的老公再也没有回家，她的自尊让她不能出去找他。
晚上十点他打来电话说，李梅，咱们离婚吧！李梅说，那你先回家。他说，说实话，我不敢回来，我害怕你连我也杀了。李梅说，你以为我是疯子？老公说，你以为你自己正常么？李梅摔了话筒，长长的黑色电话线的端上挂着两个半球体，两颗受伤的脑袋一样躺在白色的地板砖上。
李梅从十点看这破电话看到午夜两点，她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一切的一切，难道仅仅因为斑斑是狗爸爸？
七
王原家在吃肉，肉味很香，不同寻常的香，香味散满了整个楼道。
高兰看着王原大口大口的吃着肉，喝着酒，心里发怵。八只小狗己卖，房子里一片空荡，让饲养了一月的高兰觉得难受。那八只小狗，一只也没有长出斑点。王原到猫狗交易市场，一只二十元的卖，总共得了一百六十元回来，这钱，还不够养它们的营养费呢。
高兰看着窗外，一个穿着淡蓝西装的女人牵着一个穿着淡蓝西裙的女孩的手向前走着。她知道她是李梅，知道李梅的老公近来和她闹离婚，她真不明白，好好的俩个人为什么说散就要散了？她清晰的记的这女人牵着那条叫斑斑的狗，第一次走过小区花园时那种持矜和高贵。这么好的女人，男人还不想要她，为了什么？只是很久没有见她家的斑斑了，它去了哪？自已家的蜂窝煤看来是没有勾引到斑斑，要不怎会没有一只斑点狗儿呢？倒底谁是狗爸爸？……唉，可怜的蜂窝煤，成了……
"高兰，你他妈到底吃不吃肉？"王原醉熏熏的扯着她的头发。
"吃，我吃。"高兰慌忙说道。
"狗……狗肉香吧？"王原一边打了个嗝，一边把她的头按在肉盆上方。
"香，香。"高兰低头咬了一口，两滴泪偷偷的掉在狗骨头上。
小区门口的李梅，牵着女儿的手说："记住，看见你爸爸不要叫他。"
"为什么，妈妈？"
"因为他不要妈妈了，所以他从此就不是你爸爸。"
"妈妈，那谁是我爸爸？"
李梅呆呆的站在门口，看着女儿，一下子抱的紧紧的。午间的阳光金子似的任意挥洒，头顶上的一只鸟儿飞了起来，箭一样的飞向蓝天，似乎要刺杀太阳。孩子说，妈妈，你怎么了？天气这么好，不可以哭的，妈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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