孩子怀到四个月头上，筱燕秋突然不吐了，她开始不住嘴地吃。先是吃萝卜，她抱着一盆萝卜坐在床上“咔嚓”“咔嚓”地嚼着。面瓜被她嚼得满嘴流酸水。
“你这么吃，就不怕我儿子长出三瓣嘴来呀？”面瓜难受地问。
筱燕秋吃够了萝卜，开始吃油大的东西。面瓜克扣着自己，一切满足老婆。他算计着
那点儿工资，买回来各种便宜的东西，调动着全部的智慧烧着、煮着。面瓜灶前的香味，常常把邻居们勾得停下脚咽着口水过来看。
“老面，你这是又做什么呢？弄得我馋虫都爬出来了。”
“蛋花烧肉，我自己发明的。”面瓜打开锅盖让人家看，“我们家那个又盯上肉和鸡蛋。
这两样东西都要票，没办法，我只好去食品加工厂买破壳蛋和刮骨肉，既便宜又不要票。”
“面瓜，你对老婆好得可是有些下作了。”
“自己的老婆，啥上啊下的。”面瓜嘿嘿笑。
“上下得分。”靳小手一脸坏笑。
“你整啥菜呢？”唐华问靳小手。
靳小手咽了口唾沫：“肉呗，面瓜整天这么弄，这楼里的男人谁还吃得下去白菜土豆？老婆不在家，我把两张肉票的肉全炖在锅里了。一会儿喝两盅，好好解解馋。”
面瓜端着菜回房间。靳小手也端着调料回房间。隔壁宿舍的男青年从杂物堆上拣了块砖，揣在怀里走到靳小手的灶前。他掀开锅盖，动作利落地把砖头扔进锅里，然后盖上锅盖走了。
靳小手哼哼呀呀唱着出来，他打开锅盖尝汤，勺子碰到砖头上。靳小手愣了一下，低头看，油汪汪的肉汤围着黑糊糊的砖头欢快地冒着泡。
“王八蛋！我操你八辈祖宗！这是谁干的？”靳小手气得高声大骂。
男青年的声音远远地传来：“悲剧啊！悲剧！”
筱燕秋的肚子大得连自己的脚面都看不到了。每天上下班面瓜接送她。他搀筱燕秋在走廊里面走，不住嘴地叮嘱着筱燕秋。
“鞋带开了，小心绊着。”他猫腰给筱燕秋系好鞋带。
唐华端着一盆脏衣服站在后面看着他们。
面瓜回头冲她抱歉地笑了笑：“我们马上就让开道。”
“洗不成脚了吧？”唐华问。
筱燕秋“嗯”了一声，她耷拉着眼皮慢条斯理地说：“两个月前就够不着了，天天他给我洗。”
“这筒子楼里面只有面瓜从心眼里面对老婆好。”唐华羡慕地说。
筱燕秋端着架子冲她一笑，面瓜笑嘻嘻地搀着筱燕秋走了。
唐华生气，心里面想，你筱燕秋都丑成个花脸蘑菇了，还装什么柴郡主？
产期临近，筱燕秋非常害怕，她找茬和面瓜吵闹。白天吵闹完了，晚上还不饶他。面瓜睡着了，筱燕秋睡不着。她用胳膊肘撞面瓜，面瓜一骨碌坐起来，动作利落地帮她翻了个身，躺倒接着睡。
“我睡不着，你陪我说会儿话。”筱燕秋推他。
面瓜勉强睁开眼睛：“你说吧。”
“还有十天就生了。”
“嗯。”
“我害怕。”
“别自己吓唬自己。”
“我要是难产，大夫问你要老婆还是要孩子，你要谁？”
“我都要。”
筱燕秋较真儿：“只许你要一个。”
面瓜困得差点儿睡过去，他稀里糊涂地顺嘴答道：“随便。”
筱燕秋一下坐起来：“面瓜！”
面瓜激灵一下睁开眼睛，看见筱燕秋坐在那里吓了一跳：“你咋自己坐起来了？”
“你刚才说什么？”筱燕秋脸上乌云密布。
“啥也没说啊!”面瓜真想不起来自己刚才说什么了。
“伪君子！”筱燕秋骂他。
面瓜无辜地看着她：“咋的了？”
“你和我结婚就是为了要孩子。”
“我得先要你，然后才能要孩子。”
筱燕秋冷笑：“你一张嘴就透着假。”
“秋啊，别闹了行不?我明天还得上早班呢。”面瓜求她。
“好像我不上班似的。”
面瓜躺在枕头上：“我服你了行不行？你不睡，我可睡了。”
筱燕秋往起揪他：“你给我把话说清楚。”
“我明天再交待行不行？”面瓜耍赖。
筱燕秋掐他胳膊上的肉：“起来！”
面瓜疼得一骨碌爬起来，跑到桌子旁边坐下。
“深更半夜的你闹什么?”他生气地问。
筱燕秋捧着硕大的肚子走到他身边，幽怨地问：“烦我了是不是？”
面瓜苦笑：“没有，没有。”
“我看出来你烦了。”
面瓜苦恼地搓着脸。
筱燕秋红着眼圈说：“我最多再烦你十天。我要是生孩子生死了，别给我开追悼会，你一个人把我的骨灰端到山顶上顺风扬了。”
“你咋这么不吉利？”面瓜生气了。
“我就是要死了。”
面瓜使劲克制着自己：“秋啊，我知道你是紧张，你越这么闹腾，心里越紧张。”
“我不紧张，我只是觉得眼前太黑，黑得都看不清楚自己这一辈子到底是为什么活着。”
“整天这么折腾累不累啊？”面瓜长长地打了个哈欠。
“你是问我还是问你自己？”
面瓜又打了个哈欠：“又来了。”
筱燕秋嘿嘿一声冷笑：“面瓜啊，面瓜，真没想到我会死在你手里。”
面瓜的半个哈欠被噎了回去：“瞎说啥？”
筱燕秋的眼泪流了下来：“我不愿意结婚，你逼我结。我不愿意生孩子，你逼我生。是你一步一步地把我逼到这条死路上来的。”
“你讲不讲理啊？”面瓜的脸气白了。
“为你去死，我死得冤——屈！”筱燕秋进入了规定的情景里面，尾音拖出了韵白的拖腔。
面瓜毛骨悚然。
筱燕秋哭出声来。
面瓜受不了了，手“啪”的一声拍在桌子上。
“你想咋的？你到底想咋的？”
筱燕秋的哭声戛然而止，她手指颤抖着指着面瓜的鼻子厉声问：“你拍谁？你这是在拍谁？”
面瓜不说话。
筱燕秋气得嘴唇颤抖：“面瓜，我筱燕秋是死是活一个人挺着。滚！你给我滚，你马上从这里滚出去！”
面瓜忍无可忍，穿上衣服摔门出去。筱燕秋坐在那里越想越生气，气得她呜呜地哭起来，哭着哭着她不哭了，她站起来使劲擂了下桌子。这个时候，她的肚子突然疼了起来。筱燕秋坐
下又站起来，疼痛没有缓解，而且越来越厉害了。
筱燕秋吓坏了，她扯着嗓子叫喊：“面瓜！面瓜！”
门开了，面瓜进来。他沉着脸问：“叫我干啥？”
筱燕秋看见他又气又恨，大声喊：“你滚！你滚！我不用你！”
面瓜转身又要出去。筱燕秋一把拉住面瓜，她带着哭腔说：“面瓜，我肚子疼，我要生了。”
面瓜吓了一跳，二话没说，抱着她就往门外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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