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炳璋参加这个宴会完全是一笔糊涂账。宴会都进行一半了,他才知道对面坐着的是烟厂的老板,是宴会上请客付账的人。郑安邦一身西装,分头梳得整齐清爽。乔炳璋是个傲慢的人,郑安邦则比他还傲慢。两人的目光几乎没有对视过。郑安邦很有见识,天文地理时事政治无所不知无所不晓。
他指着桌上的凉拌藕片问食客们:“你们知道荷为什么出淤泥而不染?”
众人摇摇头,这种问题他们没有考虑过。
郑安邦耐心地解释:“荷的叶子面上密密地长着一层细小的茸毛,覆盖着一层蜡质的粉,保护着叶子上的气孔。当雨水滴到叶子上时,由于细小茸毛的推动,形成滚来滚去的水珠。当脏东西沾染叶子的时候,那些细小的茸毛会起来抗争,不让它们沾上去。”
人们迎合着纷纷点头。乔炳璋表现得有些心不在焉。
“莲藕有解毒排污的自净能力,它可以滤掉污泥浊水中的有害成分。这是一道好菜,大家多吃点儿。”
众人的筷子纷纷伸向藕片。
乔炳璋没有动筷子。郑安邦也没动筷子。两人的目光碰到了一起又分开。
一个人冲乔炳璋举起了酒杯:“老乔,咱俩喝一个。”
“我喝不了酒。”乔炳璋婉言谢绝。
“喝不了酒算啥捧场?”
乔炳璋矜持地笑笑不搭话。
对方拿起筷子:“这样吧,咱们以筷子代替兵器,来一场武戏,谁输了谁喝。”
“不行,不行,那我非输不可。”乔炳璋推辞。
“输就输个心服口服。”
乔炳璋推辞不过,只得拿起筷子应战。
乔炳璋和对方用筷子代替“刀”“剑”“枪”“棍”在饭桌上打得不亦乐乎。众人喝彩。
郑安邦看得津津有味。乔炳璋胜了,免去喝酒。
“乔团长真是宝刀不老啊。”败者感慨。
“多年不练,功夫都还给师傅了。”乔炳璋矜持地笑笑。
有人拿起桌子上面的烟,一人扔给一根。
郑安邦说话了:“烟不是好东西,能少抽一根就尽量少抽一根。”
众人笑。
“郑老板开着烟厂,如果我们都不抽烟,你不就破产了吗?”
郑安邦说:“不破不立,这是自然规律。你别看我是搞烟草工业的,可是我最讨厌抽烟,我不抽烟,也不允许我手下的人抽烟。”
众人看着他,不知道他的葫芦里面卖的什么药。
郑安邦慢条斯理地说:“抽烟没有一点儿好处,随着时代的发展与进步,烟草这个行当势必会消亡。这个前景我早就看清楚了。所以我才在公司里面成立了项目开发部,着眼开发各种新项目。比如房地产,比如绿色食品的加工。只要是对人民有意义的事情,我都在尝试着去做。”
乔炳璋觉得他说得有意思,忍不住开口问:“文化事业做吗?”
“做,怎么不做?”郑安邦的目光落在他的脸上。
“郑老板喜欢京剧吗?”乔炳璋问他。
“我是听着样板戏长大的。八个样板戏中的每一段唱腔我都倒背如流,个别经典唱腔至今一听,还能叫我回想起少年时期的伤感和惆怅,这种感情复杂了,不是一个喜欢就能概括得了的。”郑安邦来情绪了。
乔炳璋眼中亮光一闪,觉得今天可能有戏唱了。
“先生贵姓?”郑安邦问乔炳璋。
“你不知道?他原来是京剧团里面著名的老生乔炳璋,现在就任京剧团团长。”有人搭腔。
郑安邦来了兴趣:“1979年你在《奔月》里面唱后羿?”
乔炳璋点点头:“那是二十年前的事了。”
“乔团长八十年代红过好一阵子,半导体里一天到晚都是他的唱腔。”
“惭愧,惭愧。”
“现在的演员脸蛋儿比名字出名,名字比嗓子出名。乔团长没赶上这个时候。”有人替乔炳璋惋惜。
乔炳璋很有分寸地笑着。
“筱燕秋还在你们团里吧?”郑安邦问。
乔炳璋一怔,不动声色地看着他。
郑安邦感叹:“她唱的嫦娥迷倒了我们整整一代人。”
他把乔炳璋身边的人轰开。
“去,到我的座位上坐着去。”
郑安邦坐到乔炳璋的身边,亲热地把右手搭在他的肩膀上说:“都快二十年了,怎么一点儿都没有她的动静?”
乔炳璋一脸矜持,解释道:“这些年戏剧不景气,筱燕秋女士主要从事教学工作。”
郑安邦一听这话直起腰板严肃地问道:“什么景气?你说说什么是景气?关键是钱。景气这俩字得用钱撑着。”
乔炳璋深有同感,他频频点头。
郑安邦手在桌子上面轻轻一拍,命令乔炳璋道:“让她唱!”
乔炳璋的心“扑通”跳了一下,他试探着问:“听郑老板的意思,郑老板是想为我们搭台了?”
郑安邦加重口气:“让她唱!”
乔炳璋觉得机会来了,他对小姐招招手,小姐过来。乔炳璋对她说:“给我换上白酒。”
众人诧异地看着他。乔炳璋捏着酒盅问:“郑老板不是开玩笑吧?”
郑安邦正襟危坐,一脸严肃:“我没有时间开玩笑。你说吧,需要多少钱?”
“郑老板,我没听错吧?”乔炳璋脸上的笑纹绽开了。
郑安邦半真半假地说:“你可不要以为我光会危害人民的身体健康,我还会建设社会主义的精神文明。我要扶持国粹,振兴京剧,这个事业我做定了,乔团长,希望你我能精诚合作。来,咱俩先干了这杯酒!”
郑安邦没有站起来,乔炳璋却弓着腰站起来了。
他用酒杯的沿口在郑安邦酒杯的腰部撞了一下,仰起脖子喝了。
乔炳璋激动了,一激动就顾不上低三下四。他看着郑安邦连声说:“别人说有活菩萨,我不信,现在我信了。今天我就撞上了活菩萨,我撞上了活菩萨了。”
乔炳璋从来没喝过这么多的酒,他喝多了,一个人在街上摇摇晃晃地走着,他边走边笑,笑着笑着他唱起来:“是三生有幸,天降下擎天柱保定乾(呐)坤。全凭着韬和略将我点醒……”
一辆出租车开过来。乔炳璋招手,车停下。乔炳璋打开车门问司机:“到京剧团十块钱够不够?”
“够了。”司机回答。
乔炳璋掏出十块钱递给司机:“去京剧团。”他站在门外把车门使劲关上:“走吧!”
司机愣了几秒钟,强忍着笑,踩油门。出租车一溜烟没影了。乔炳璋摇摇晃晃,边唱边在马路上走着,这是他上任以来最高兴的一天。
春来逃课了,她偷偷跟歌舞团的几个女孩子玩去了。她们去一所大房子里面给什么人过生日,寿星佬是谁,春来根本就没注意。她吃饱了,喝足了,叽叽嘎嘎地疯笑。同来的女孩子当中,只有春来是没有男朋友的。春来说找男朋友这件事只能押宝。
她抹下腕子上的手镯,让它立在地上,春来大声宣布:“手镯在谁的跟前停住,那个人就是我今天的男朋友了。”
她的手轻轻一送,手镯骨碌碌地朝前滚去。女孩子们大呼小叫,跟着春来追在手镯的后面。
手镯带着清脆悦耳的声响在地板上快速滚动,手镯拐出房间。一双穿着高档旅游鞋的大脚踩着地板走过来,手镯被他的脚步震得蹦了两下,躺在地上。手镯上面的双鱼形白玉坠,在阳光的照耀下闪着晶莹润泽的光。
姑娘们看着穿着旅游鞋的刘小能忍俊不住,哈哈大笑起来。刘小能被她们笑傻了。春来跑过去拿起手镯。她把手镯套在手腕上,头也不回地跑了。
刘小能看着女孩子们的背影愣了一会儿,继续朝前走。他穿过一个房间,房间里一群人围着大屏幕彩电看录像。刘小能又穿过一个房间,房间里的钢琴前面围着男男女女几个人,他们在跟着钢琴唱怀旧歌曲的和声部分。
宽敞的厨房里面,清一色的男人在忙碌着。
“鲁溢!”刘小能扯着嗓子喊了一声。
正在拌色拉的鲁溢抬头看见刘小能,两手一撑从操作台上跳过来。
“怎么才过来?走,走,咱们到休息室坐会儿去。”
刘小能坐在休息室的沙发上,打量着房间问:“这儿是谁家?”
“不知道,这院子里面能说清楚的没几个,互相认识的也没几个。就像我叫你一样,朋友叫朋友攒了这么一屋子人,人多解闷呗。”
有人敲门。刘小能走过去拉开门。一张戴着怪异面具的脸突然出现在门口。刘小能吓得向后蹦了一丈远,鲁溢霍地站起来。
“哎!不是那屋!”门外传来女孩子的喊声。
戴面具的女孩子一撩白色的长袍转身跑了。刘小能看到她手上的双鱼玉镯追了出去。
打扮得奇形怪状的女孩子们嘻嘻哈哈地说笑着往前走。穿白袍的春来跑着追上她们。
“你们是妖精变的吧?”刘小能大声问。
女孩子们回头看着他,哈哈大笑着跑了。
宽敞的客厅四周摆满了酒水饮料、冷热食品,人们以自助餐的形式吃着聊着。刘小能端着盘子站在角落里面。他四下看,希望能看到刚才那一群女孩儿。
轻柔的音乐响起来,穿着各种服装,戴着各种面具,画着各种脸谱的男女青年拥到客厅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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