筱燕秋从学校里面出来,人有些恍惚了。她踩着自己的身影在马路上游走着,她不知道自己该到哪儿去,于是停下脚步迷迷糊糊地四下打量。筱燕秋低下头看着自己的身影。现在正是午后,她的影子很短,胖胖的,像个侏儒。筱燕秋注视着自己的身影,夸张变形的身影臃肿得不成样子,仿佛泼在地上的一摊水。筱燕秋不断地变换角度也没改变这个令人痛心的局面。
筱燕秋心里一阵发冷,伤心和绝望紧跟着袭上心头。
她不知道自己怎么变成这个样子了,也不知道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变成这个样子的。筱燕秋突然决定减肥,立即就减。
在命运出现转机的时候,女人们习惯于以减肥开启她们崭新的人生。筱燕秋叫了一辆红夏利,直奔人民医院而去。人民医院是筱燕秋的伤心之地,二十年了,即使是肾病闹得最厉害的日子,筱燕秋也没到这家医院就诊过一次。她的命运就是在人民医院彻底改变的,或者说,她的内心就是在人民医院彻底被击垮的。她选定了这家医院减肥,就是要让自己在这家医院里面重新获得新生。
开过了药,筱燕秋特地绕到了后院,二十年了,筱燕秋远远地看见了那幢病房楼。一些人在那里进进出出。楼已经不是老样子了,墙面贴上了马赛克。但是屋顶、楼梯、走廊一如过去,没有多大的改变。筱燕秋走过去,扶着楼梯自下而上,一阶一阶地顺梯攀登着。她站在当年摔倒的楼梯口处,清清楚楚地听到了自己发出来的绝望的笑声。
筱燕秋比平时到家晚了近一个小时,小咪子已经趴在桌子上做作业了。
筱燕秋打开门,丈夫面瓜正歪在沙发上看电视,电视只有画面,没有声音。面瓜看了她一眼
问道:“几点了?咋才回来?”
筱燕秋不说话,她提着人民医院的药袋懒懒地倚到了门框上,疲惫地看着面瓜。
面瓜从筱燕秋的眼神里面感到有些异样,连忙走过来:“咋的啦?”
筱燕秋把药袋递到面瓜手里,一径往卧室走去,进了卧室就把门随手关上了。面瓜把目光从筱燕秋的身上移到药袋上,疑疑惑惑地掏出里面的药盒子,翻过来覆过去地看,上面全是外文,一副看不到底又望不到边的样子。面瓜从药盒子上预感到了大难,匆忙跟进卧室。
刚进门,筱燕秋便不顾一切地扑到他身上。面瓜吓了一跳。筱燕秋的胳膊箍住面瓜的脖子,用力往里收。她的腹部贴在他的腹部,一吸一吸的。面瓜感到了筱燕秋的努力,筱燕秋的行为陌生得叫面瓜紧张害怕。筱燕秋用力忍着,一种强烈而又迅猛的伤恸,捂也捂不住地喷泻而出:“面瓜!”
面瓜手里的药盒掉在了地上,他感到大祸临头了。面瓜身体向后退了一步,“咚”的一声,
卧室的门重又关死了。丈夫就这么拥着妻子,毁灭性的念头在脑袋里面窜来窜去。
他开口问:“咋的啦?”
筱燕秋只是哭,她说不上话来。
“你倒是说话呀!”面瓜急得眼珠子快掉出来了。
筱燕秋呜咽着说:“面瓜,我又能上台了。”
面瓜没听清楚,他拨拉过筱燕秋的脑袋,用那种侥幸和将信将疑的目光仔细打量着妻子。
“你说啥?”
“我又能上台了。”
面瓜一把推开筱燕秋,他惊魂未定,脱口说道:“你!你吓死人不偿命啊?!”
筱燕秋有些不好意思,瞥了一眼面瓜,笑了笑,眼泪还在不停地落着。
面瓜抱怨:“有你这样整人的吗?”
“人家心里难过嘛。”筱燕秋撒娇了。
面瓜很长时间没享受过这样的待遇了,心里很高兴:“等着,我去给你热饭去。”
面瓜拉开门发现女儿小咪子堵在房门口。面瓜浑身轻松,故意拉下脸粗声粗气地说:“看啥?做作业去!”
小咪子警惕地看着他们。
筱燕秋把面瓜拉住了,又对女儿招招手,示意女儿过来。
“小咪子越长越像我了。”筱燕秋仔细端详女儿。
“你不是说我长得不好看,像爸爸吗?”小咪子躲开了她的搂抱。
“仔细推敲起来还是像我,耐看,只是大了一号。”
“今天是什么日子?怎么想起来夸我了?”小咪子冷眼看着妈妈。
“咋跟妈妈说话呢?”面瓜呵斥女儿。
“我被鸡蛋里面挑骨头挑惯了,冷不丁地受宠,有点儿不习惯。”
“你是怪妈妈对你要求得严格了?”筱燕秋问女儿。
小咪子一脸无所谓的样子:“我知道你是因为自己生活得不得志,想让我替你补偿。”
“你真这么想?”筱燕秋认真起来。
面瓜坐不住了:“不跟你们扯淡,我得去厨房。”
“别给我弄饭。”筱燕秋制止他。
“你在外面吃了?”
“没有,我要减肥。”
面瓜站在卧室门口,不解地看着她问:“你肥什么?我什么时候说你肥了?闺女,你嫌你妈肥吗?”
小咪子嚼着口香糖不说话。
筱燕秋摸着女儿的头说:“你们不嫌我肥,观众会嫌的,在他们的心目中,嫦娥绝对不是我这样的胖婆娘。”
面瓜料到今天晚上有好事了,他心神不定地坐在电视机前看电视,电视里面演的是什么,他根本没看见。筱燕秋在卫生间里面出出入入地忙活着,她不住地用秋水一样的眼神瞟着面瓜。面瓜被她瞟得浑身骨头一截截地酥了,脚下没了根,满屋子乱走,不知道自己该干点儿什么。
“作业写完了吗?”筱燕秋梳理着洗过的头发问女儿。
“写完了。”
“洗洗睡吧。”
“我还想看那个电视剧呢。”小咪子不愿意。
“听话。”筱燕秋命令她。
小咪子一百个不情愿地离开了。
面瓜在客厅里面高兴得又是搓手,又是转圈。筱燕秋从女儿的房间里面出来了,她默默脱了衣服钻进了被窝。面瓜被她的一系列用意明确的动作弄得冒出汗来。
筱燕秋一只胳膊从被窝里面伸出来,她声音软软地说:“面瓜,来。”
面瓜一把抓住了她的手,就势紧紧搂住她。
面瓜在筱燕秋的耳边低语:“结婚这么多年,你这么积极主动还是第一次,咱们要是总能这样该多好。”
筱燕秋一言不发,更加积极主动地回报他。这个夜晚实在让面瓜喜出望外,他上上下下地忙,里里外外地忙,出出进进地忙,都不知道怎么好了。面瓜心花怒放,完全忘乎所以了。这个晚上筱燕秋近乎浪荡。她积极又努力,甚至还有点儿奉承。筱燕秋不停地说话,好些话说得都过分了,又不敢大声。一字一句都通了电。
她急促地换气,紧贴着面瓜的耳边痛苦地请求:“要喊,面瓜,我想喊,面瓜——”喊声刚冲出口,面瓜一把捂住了她的嘴。
筱燕秋像换了一个人,陌生了。这是好日子真正开始的征兆。面瓜心花怒放,心旌摇荡,忘乎所以。面瓜疯了,而筱燕秋更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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