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们相爱,然后分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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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1年03月15日15:37 南方网
“妈妈,我也不知道怎么就掉进了这样一个怪圈。”
离高考只有两周的时间了,高三女生陈丽刚从医院出来。那天傍晚,母亲约她去散步。一家三口晚饭后散步是常有的事,但母亲单独约她并不多见。母亲的表情略微有些兴奋,但更多的是严肃,是那种深知教育下一代责任之重大的严肃表情。陈丽有些惴惴不安。
来到一个较为空旷的地方,母亲单刀直入:“我给你找书的时候,在书包里发现了那封信,谁写的?”
“什么信呀?”陈丽问。
“是谁给你写的情信?”母亲语气坚定。陈丽脑袋里嗡的一声,天哪,这事终于给败露了!那是她的同班女生王真写给她的信,她们的恋爱已经持续两年了????在大人们眼里,她们亲密的往来只不过是女孩子之间正常的友谊罢了。
母亲见女儿低头不语,便又软下口气,说中学生不该恋爱,但这种年龄谈恋爱也是正常的事,只是希望她能处理好一些关系,并想知道“他”是谁,让做母亲的心头有个数。
陈丽还是不说话。母亲就自己猜了起来。凡跟女儿有交往的男生,她由近而远,一个一个地猜,女儿一次一次地摇头。
“妈妈,我也不知道怎么就掉进了这样一个怪圈。”陈丽说。
母亲有些陌生地望着女儿,不知怎么开窍了:“该不是王真吧?”
陈丽点了点头。她发现母亲顿时变得手足无措,搔着拍着自己的头,说:“让我回家清理清理思路再说吧!”
受打击最大的要算陈丽的父亲了。他是一个工程师,一辈子没有能够给这个家挣得多少钱,但他是那么爱这个家,那么爱自己的女儿。王真对记者说:“都是她爸把她娇惯了,她动不动就使性子,发脾气。”在她住院期间,父亲每天都会去看她。他认为同性恋是一种病,女儿应该去看看心理医生。
王真的父亲暴跳如雷:“你去死吧!你跳楼吧!你跳府南河吧!”在心情较好的时候,父亲则和女儿开玩笑说:“你怎么会喜欢她(指陈丽)那么又瘦又小的,如果我是你,我就会喜欢像你妈这样胖胖的。”胖胖的母亲哭哭啼啼地骂:“我一天到晚辛辛苦苦给你挣钱,给你吃,给你穿,把你养到这么大,你却干出这种丢人的事情来!”王真回答她说:“这有什么奇怪的,你买40多只股票,也不是每只都赚嘛。”她母亲下岗后,专事炒股,赚了些钱。
陈丽的母亲求助于一个当医生的熟人,陈丽班上的一个男生的母亲。这个男生一直苦追陈丽而不得,恨死王真了,这下机会来了,便催妈妈立即给陈丽找医生。医生很快找好了,是华西医科大学附属医院的一位据说很有名的心理医生。但陈丽已向家里保证立即和王真断绝恋爱关系,而王真却坚决地表示了对这桩爱情的执著不弃。因此,家长们认为王真更需要治疗。商议的结果是,先由王真去接受治疗,然后看看情况再决定陈丽是否去。
王真对记者说,虽然她不相信自己能治好,但也对那位心理医生抱着很大的期望,希望他能缓解自己心中的痛苦。
“我必须了解你,请你详细地讲述自己的情况。”医生对她说。
她把自己的情况认真地对医生讲述了一遍。
听毕,医生抑扬顿挫地分析道:“你这种情况,说穿了就是有点变态,心理变态,再说穿了就是性变态,再说穿了,你就是在搞同性恋!”这不就是王真自己讲述的内容吗,哪里需要医生来“说穿”?陪她去的母亲赶紧问医生有什么办法没有,医生说:“做变性手术要花很多钱的,依我看,你还是做女人算了。”
王真不止一次地对记者讲起她对这位心理医生的失望,像是讲一个笑话。她说,如有可能,她将来要做一个心理医生,解除更多的像她这样的人的痛苦。
但她又说,再好的心理医生,都不可能使她“变成一个女人”,如果有,那么他就能使任何一个男人变成女人。她们像恋人一样相处,并有了身体上的亲热
7月23日,记者见到王真和陈丽。此时她们已约定分手近20天了,但是从她们的举止、表情和眼神看上去,你仍会把她们当作一对心心相印的小恋人。陈丽长得玲珑乖巧,是一个很懂事的女孩。王真则留着男式发型,穿着男式体恤、短裤和凉鞋,骑着一辆男式山地车,很用力地和记者握手。如果不是事先知道,恐怕很难一眼看出她是一位19岁的姑娘。
但她毕竟是一个女儿身,明眼人也不会看错。在我们一起吃饭的时候,有人在一旁推销打火机,王真似乎对这玩艺儿很有兴趣,仔细挑选着。推销者看她尽在男士打火机里挑来拣去,便指点道:“小妹,这些是女士用的。”可怜的王真顿时满脸通红,仿佛受了大辱似的,愤怒而且厌恶地挥手将人家赶开。
王真坚持认为自己原本就是个男人。当她还是胎儿的时候,父亲就希望她是个男孩。女儿的出生似乎并没有改变这个男人的初衷,他儿迷心窍似的把原本准备教子的方法在女儿身上一以贯之。他是一个技术工人,凡事较真,一辈子争强好胜,参加比赛、考试非拿第一不可,因此他教女儿要立大志,做大事。此外,他会武功,也教女儿从小练武,后来又练田径,曾两次在市级长跑比赛中获奖。从小学到高中,王真一直是班里的体育委员。
这样的家庭教育是否必然导致一个女孩易性的欲望呢?二者之间显然不能划等号。王真尽管时刻忍受着身体和心理分裂的大苦大痛,但她没有想到要怪罪自己的父亲。她认同父亲的教育,也敬重父亲的为人。她对父亲唯一的怨恨是父亲骂她没出息,伤了她的自尊。对于发生在自己身上的这个“错误”,她更愿意相信一些前世今生之类的说法。她很认真地告诉记者她曾不止一次做过的一个梦:在阴间到人世有两条通道,她排在女性通道口,有一个人提醒她说:“你走错了,你应该走那边。”但这时已经来不及了。这个提醒她的人,就是她热恋的女友陈丽。记者告诉她,日有所思,夜有所梦,这并不奇怪。“那我再告诉你一件事,”她说,有一个算命的瞎子,在听她报上生辰之后对她:“你走错通道了!”记者不知是真是假,但王真显然乐于讲述。
王真说,她第一次意识到自己的问题是在小学四年级的时候,也就是在孩子们普遍的性意识开始萌发的时候。发生的事情很简单:她看见女孩子会激动。
初中的时候,她喜欢上班里的一个女生。那是一个清纯可人、天真快乐的女孩。王真想办法和她接近,她也没拒绝。有一天,王真鼓足勇气,向她进行了爱情表白。对方吓坏了,拔腿就跑。此后,任随王真怎样孜孜以求,她坚决不领这份情,总是远远地躲着她。
这件还没开始就已经结束的早恋使王真意识到自己在情爱路上的与众不同,她感到孤独和无助。于是,她把自己的异常告诉了母亲,说想要变性。
但她那离奇的愿望似乎并没有引起大人们的重视。没有人对她说点什么或者做点什么。
后来就上了高中。陈丽出现了。陈丽一见到王真,就发现这个女生豪爽,大方,勇敢,乐于助人,希望能跟她成为朋友。但她发现,王真似乎对她不感兴趣。王真的心思还在那个女孩的身上。当时,那个女孩生病住院了,王真去看她,陈丽也要跟着去,像一个不听话的小妹妹一样嘟着嘴跟在她后面。那是她们的开始。
陈丽把王真当作自己喜欢的女伴,好朋友,而王真则把她当作自己的恋人,她们一起上学,一起回家,一起玩,将这种微妙的关系持续了一年。到了高二王真向她表达爱意的时候,她发现自己对王真已经有些难分难舍了。此后,她们像恋人一样相处,并有了身体上的亲热。痛苦、惶惑的日子也就开始了。
王真对记者说,高二是她最快乐的一年。每天下午放学以后,她要练田径,陈丽则要练舞蹈,谁先练完就去等另一个,然后手牵手一起上街,看电影或者逛商场,用节省下来的零花钱互相买礼物。王真说,无论走到哪里,看见什么好玩的东西,她首先想到的就是能不能买给陈丽。她们在相爱。
对陈丽来说,越爱王真,她就越恨自己。从一开始,她就对这种爱情感到害怕。她惶惶不安。但她喜欢王真,也不希望伤她的心,还有那么多秘密的、虽短暂却很真实的欢乐伴着她。她知道这种爱是无望的,是社会所不能接受的,尤其对父母将是一个大得不得了的打击。所以到了高三的时候,她频频提出分手,但每次都被王真缠了回去。她又恨自己不能了断,曾经用刀片在手掌、手臂上划下一个个“田”字。
记者发现王真的手臂上也有几道很深的疤痕。“是她划的,”她说,“她说她自己都不知道怎么回事就划了,就划得那么深。”当时,流了很多血。
这两个女孩的恋爱在同学中并没有掀起大波大浪。“同性恋”对他们已经不是一个陌生的词。他们似乎也不大像父辈那样热心于人家的私事。除了两个喜欢陈丽的男孩对王真极其厌恶之外,多数人似乎漠不关心,也有少数好友同情并关心着她们。但班上毕竟会有一些关于她们的消息在行走。这种传播行为遭到老师的制止。班主任在班会上说,不要在私下说谁和谁好的话。显然,班主任是听说过这类事情的,但他宁信其无;若是真的,处理起来也太棘手了。而另外一些不负有处理职责的老师则显得轻松得多。有一阵,两个女孩互相戏称兄台,数学老师在班上说:“兄台兄台,梁山伯与祝英台。”
陈丽说,她没有什么好担忧的,真正令人担忧的是王真的未来
陈丽在秘密被母亲发现的第二天就打电话给王真,说这一次是真的要分手了。王真哭了。她又像往常一样痛不欲生,求陈丽不要离去。但是在她去看了心理医生以后,就答应了陈丽,同意两人以后只做好朋友。那个在王真眼里是个可笑的庸医的心理医生倒给了她一句极管用的劝告,这句话使她终于下决心放弃:“要为对方多想想。”
记者问陈丽使她们最终分手的原因是不是家庭压力太大,陈丽说不是的。她们作为好朋友的往来也是遭到家庭的反对的,但是她们还是不管不顾。王真在陈丽家里受到的是冷遇和打量怪物一样的眼神。而陈丽去王真家呆一会儿,王父就会说:“陈丽,你该走了。”并骂王真。有一次,骂急了,陈丽拉上王真就走。陈丽说,只要两个人愿意在一起,就没有人能够拆散。因此她们分手的原因在自己,在她的内心。她内心一直很痛苦。她想像正常的女孩一样,恋爱对象是一个男的。
但是她表示,今后找男朋友要比照着王真来找,最好就是和王真一样的性格和情趣。
当她说自己想去看看心理医生时,记者企图让她相信她们并不是真正意义上的同性恋,她一直是把王真当男性来爱的。她却坦率地说:“我就是同性恋。”显然,她以此表达她是爱王真的。
为了不断绝和王真的往来,她曾一度听从一些好友的劝告,企图让王真“还原”成真正的女性,以便和她成为真正的好朋友。办法是:留长发,穿裙子,涂口红。但这些建议使王真极为反感,她“感到恶心”。
据王真讲,她们分手以后,陈丽经常和社会上一些朋友在酒吧里通宵达旦地玩,一塌糊涂地醉。有时,她醉后会打电话告诉王真。王真很为她担忧。
陈丽说,她没有什么好担忧的,真正令人担忧的是王真的未来:做变性手术,一是价格昂贵,二是成功率到底有多高?
王真说她已经坚定不移地朝这个目标走去:做变性手术。为此,她要想办法挣很多钱。目前,她最厌恶的就是自己的身体。她的身体发育基本正常,对别的女孩来说,正是开始为自己长出美好身材感到自豪的时候,她却一天更比一天难以忍受。她对记者说,每一次进厕所,她都发现有女的想要惊叫,想要赶她出去。但据别的女孩说,事实并非如此。显然,是她自己对自己男性化的感觉太强烈。
在做变性手术之前,她将以怎样的性别和人交往,她还恋爱不恋爱?这都是19岁的王真将要面对的问题。
她的父母大约寄希望于时间来治愈女儿的“病”,也不再正面提这件事了。只是性格大大咧咧的父亲有时会对客人这样介绍她:“这是我的女儿,你们看像不像个男孩?他妈的男不男女不女的,不知道是个什么玩艺儿!”
暑假里,父母给她塞满了活,又是学开车,又是搞推销,想挤掉她胡思乱想的时间。她也乐得以此来驱散失恋的痛苦。
因为这个痛苦,王真高考成绩很不理想,落榜了。记者采访的第二天,她去四川联合大学的成人高考班报了名,选的是企业营销,据说该专业毕业后很能挣钱。陈丽则以生病住院为由没有参加高考,因家庭经济不宽裕,明年也不再考,而是准备读电大去了。
新的生活在等着她们。
(注:文中主人公均为化名。)
●王真第一次意识到自己的问题是在小学四年级的时候,发生的事情很简单:她看见女孩子会激动。
●从一开始,陈丽就对这种爱情感到害怕。她惶惶不安。但她喜欢王真,也不希望伤她的心,还有那么多秘密的、虽短暂却很真实的欢乐伴着她。她知道这种爱是无望的。
●除了两个喜欢陈丽的男孩对王真极其厌恶之外,多数人似乎漠不关心。
(记者/长平 南方周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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