导语:在依赖成瘾的后OEM时代,中国设计师该怎样坚持和保持想象力的独立和空间?中国时装设计该如何对待借鉴和原创这个问题?这些问题都是中国时装有待解决的迷局。
尽管预设了多种可能性,内衣品牌爱慕的工作人员还是想不到,本来作为代表中国国际时装周2010春夏系列首场的爱慕内衣秀,会以这种方式出现在公众的视野。11月1日,北京今年冬天的第一场人工降雪,随之而来的冷风刮走了爱慕临时搭建的秀场大棚,内衣秀被迫延期,时装周的开幕酒会取消。位于北京望京的爱慕大厦没有暖气,原本是前来看秀的人都挤在一起取暖,等待室内新闻发布会的举行,并纷纷猜测代言人巩俐还会不会出现。最终,敬业的巩俐穿着蕾丝镂空装,谋杀了不少菲林,时装周开幕的新闻得以和巩俐一起登上了第二天各大报纸娱乐版的头条。
在主办方提供的数据上,从1日到9日,58个时尚品牌、220余位知名设计师及设计新秀的40场专场发布会和7项专题赛事轮翻上演,200多家中外媒体参与报道。听起来似乎在过去的一周内,北京人经历了一次时尚的精神洗礼,事实上,从进入时装周的品牌到整个活动影响范围,本届中国国际时装周与上届相比并没有太实质的突破——大多数的人开车经过798,抬头看到路边的海报,才会幡然醒悟,原来北京正在举办时装周。
中国时装13年,时尚却始终无法通过最主流的方式置入公众议题中,是时尚太难懂,还是有人刻意保持安全距离?女装品牌白领的CEO苗鸿冰用孟京辉导演的实验话剧 《爱比死更冷酷》来比喻时尚产业与公众的互动,这部编自德国电影大师法斯宾德同名电影剧作的话剧颠覆了传统形式,在舞台呈现上用一道玻璃将演员与观众隔开,观众可以通过耳机听到声音,声音很近,演员实际上却是摸不到的远。
“要知道,时尚始终是玩概念的行业。”他笑着说。
来路与出路
1997年的12月5日,北京民族宫。前来看热闹的人不少,在熙熙攘攘犹如菜市场的小摊上,人们好奇地观察摊开在铺子上的衣服式样,大妈们拿手仔细地摸捏着,一旁的小伙子吐了口痰,用拖鞋碾开了,扬长而去。一位光着脑袋的年轻人显得格格不入,他是这些衣服的设计师,“我的设计没有人懂。”他痛苦地皱着眉。在他的一旁,一堆不明所以的布料悬挂着,有的还落到地上,无人问津。
这是第一届的中国国际时装周。那年的时装周只有4场发布会,设计师房莹回忆:“当时的想法很简单,对于时装周只有很浅显的概念,根本没考虑任何其他。”那一年,中国服装协会只有几个服装品牌的老总和刚刚起步的模特公司高层在左右忙乎,一段时间之后,吴海燕、王新元、谢锋、张肇达逐渐加入协会。年底,第一届时装周召开,法国人皱起眉头,好心地提点工作人员:“应该来点音乐……”
12年后的2009年,创立了马克·张(MarkCheung)创作工作室的设计师张肇达在中国国际时装周上发布了以“禅”为背景的主题时装秀。高科技的舞台声光电效果,将 “东方晨彩”、“北京一夜”、“大漠”、“紫禁城”、“江南”、“长江”等远古而深邃的东方刻在了霓裳华衣之上。而如今的苗鸿冰出现在时装周上发表闭幕秀时,身后的团队俨然是个小联合国,法国、意大利雇员可以很好地解决中国人经验不足的问题。
现在,不少人都可以理解他们的服装,甚至明白他们的设计意图。中国国际时装周还有了自己的专属场地,在798里的北京时尚设计广场 (D-PARK),越来越多的设计师希望踏上这个平台宣泄自己的主张。
一个提问落到了中国服装设计师协会副主席苏葆燕头上,“中国国际时装周的特色是什么?”有人问。苏葆燕的回答并不能解释根本,“首先是展示中国自己的时尚创意力量,体现我们中国时装品牌发展的水平,引导我们中国时尚消费者的消费。同时向国际业界发出我们时尚的声音。”她说。
“其实最重要的是我们所有中国的品牌要进行根源文化的思考。”依文集团CEO夏华认为,“每一次中国的时装周、每一个品牌、每一位设计师,从形式到内容,都值得我们充分思考的。到底是用怎样的一种方式来表达中国的时尚精神?这才是我们对于时装周的期待。”
设计师张志峰和他的品牌东北虎(NE-TIGER)2002年第一次参加中国国际时装周,当时还没有“开幕大秀”或者“闭幕秀”的概念,经过申请,张志峰被批准在北京饭店宴会厅举行中国国际时装周首次的开幕秀,时装秀的主题是“民族的才是世界的”。苗鸿冰用了“震撼”这个词来形容他当时的感受,“一进门就看见金色的帷帐拉起的帘子,耳边轻轻飘着高雅音乐,舞台的设计用了吴道子的画作为背景,从作品上讲,刺绣用在貂皮上面感觉非常雍容华贵。”
正是这个时装秀,开启了诸多本土设计师关于民族文化的思考,也使得张志峰日后在高级定制的基础上推出“定制传统华服”的概念。自2006年时装周高级定制华服诞生,NE·TIGER连续分别以“凤”、“礼”、“牡丹”为每年发布会的主题,寓意凤仪天下、礼传天下、国色天香。这一次,NE·TIGER高级定制发布会以“蝶扇·缘”命名。在工艺上,发掘云锦、四大名绣与缂丝等历史上皇家御用造绝艺术,还培育出明清时专供织造御服的“珍品辑里湖丝”。
与张志峰想法一样的设计师不在少数。光是这一次时装周,我们便能在郭培花费高达1000万元人民币的高级定制发布会里找到穿着青花瓷的女人;设计师曾凤飞的FENGFEI·Z2010春夏发布会以“凤·雅·颂”作为总主题,遵循古意,再次定义男装的礼服、吉服、常服和行服。
如果暂时抛掉时装设计界在“中国风”上的争议,张志峰们的出发点并没有任何问题。人们担心的是审美疲劳的出现是否会影响到中国服装设计界整体的形象,而纯粹运用世界化的时尚语言进行竞争,对于母语并非时尚的中国人而言,目前没有任何优势可言。
“如果说中国元素可以为中国服装工业找到一条路,出现得再多也不是问题。”法国高级服装公会中国代表处赵倩说,“关键在于出现的方式,这些设计是否符合现代人的生活习惯、思维方式。如果有足够需求,那么,它就是对的。”
表面与现实
卡宾(Cabbeen)以城市梦想为主题的2010春夏男装发布无疑是整个中国国际时装周中为数不多的拥有国际化表达的秀之一。这是充满行动感的都市梦想家色彩的系列。轻盈的淡彩冷色系与浓郁雀跃的暖色系,形成组合对比略带光泽感的中性色,强调春夏的明快和轻盈。在设计上,非常严谨地遵循设计美学,但细节和结构充满突破感,内长外短的参差搭配以及凸显都市乐趣的图案则是整个系列的亮色。不过,令人遗憾的是,这场秀里的某些细节仍然能看出设计师深受某位巴黎设计师的影响,无论是男模宽檐的帽子还是裤脚的设计都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
一般而言,中国国际时装周的举办时间是在巴黎时装周结束大约半个月之后,或许是不自信或是想象力的缺失,借鉴或模仿已经取得认可的四大时装周上的作品,在中国时装周的T台是可以被允许的潜规则,作为时尚根基尚浅的新生事物,不少中国的设计师一直在用“成长中”作为挑战诚信底线的借口。
同样的疑虑还发生在新锐设计师董怀光的作品之中。这个名为“色诱”的系列几乎是集合了VERSACE、Salva-toreFerragamo、ElieSaab等众多成熟国际品牌近几季晚装设计的诸多灵感。唯一值得欣慰的是,无论是卡宾还是董怀光,在使用这些元素时都经过了重新的思考和排列。但中国时装周T台上的包容度往往超出想象,一些设计师无视资讯高度发达的时代,直接将完整的设计搬到自己T台上,而这里面,不乏已经过去一年的2009春夏的设计。
甚至连走出国门的设计师也不能幸免,梁子在伦敦时装周发布的系列有IsseyMiyake、YohjiYamamoto的影子,而另一位设计师罗峥在纽约发布的系列里,能明显感受到OscardelaRenta气息。
“我倒认为是一件好事。”Masa供职于国内一家知名的时尚媒体,同时也是活跃的时装评论员,“这些设计都得过国外严苛的专业的人士的肯定,中国的设计师看到了,借鉴了。至少可以对消费者、对市场的审美起到正确的导向作用。总比那些乱七八糟的设计好。”
类似设计这样界限模糊的行业,对与错的区别,只在于底线放置的位置。中国时装设计在某种程度上进入了正确借鉴和糟糕原创的二元环境,这个问题,似乎已经不是身处中国时装工业末端的交易方或消费者可以解决的了。
而种种这般,对于专业的行会组织而言,并非单纯的不知情。只是身陷其中,究竟要维持表面还是接受现实?
就在时装周举办前一周,中国服装设计师协会主席王庆在接受媒体采访时表示,借鉴是设计界不可避免的。国内许多新人的灵感也被国外大量抄袭,目前最大的抄袭是国外的设计师抄袭中国作品。他的理由是,全世界有70%至80%的成衣是在中国制造完成的。以前是国外设计师出样式,材料和生产在中国;现在许多国外大牌只出个概念,由中国设计师完成设计,他们再挑选后加工成衣,许多国际大牌灵感都来自中国。
这番话一出,再经过不明真相的都市报的多重转述,无疑是在圈内投下一枚重磅炸弹。网易女人频道特约时装评论员唐小唐第一时间便更新了一篇名为《设计师博会主席的话该相信吗?》的文章,他写道,“美国服装设计师协会主席DianevonFurstenberg因自己品牌服装涉嫌模仿,不但主动赔偿还约手下设计师喝咖啡聊抄袭和模仿的区别。中国的设计师协会主席却在为中国创意产业一直从事的OEM(贴牌生产)而反咬一口。”其实,王主席的话并非完全没有道理,但他忘了自己的职位以及所代表的行业权威——如果国内设计师已然达到另一个高度,那为什么代表中国设计力量最高水平的中国国际时装周所能带来的惊喜还是非常有限?而又是谁扼杀了正在从事OEM的本土设计师的另一种可能?
或许,除去大行业的思考,摆在设计师面前的还有另一个迷局:在依赖成瘾的后OEM时代,该怎样坚持和保持想象力的独立和空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