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7年3月至8月，山东的两位青年记者进行了一次他们筹划多年的“ 九州方圆万里行”。在长达两万多公里、跨越18个省、市、自治区的文化 苦旅中，他们用笔和镜头对古九州内的七十多个文化历史名城重镇进行了 一次认真的考察。风雨跋涉，甘苦自知，一路的经历不仅磨练了他们的意 志，也使他们拥有了一份生命中难得的财富。活动组织者、青州日报记者 施晓亮撰写的《苦行九州》，已由天津教育出版社收入《在路上》丛书出 版发行。本文节选自该书，有删改。

　　6月，不是敦煌的旅游旺季，但游人还是很多。我和张晓伟在骄阳下 支起满身风尘的“厦杏中华英雄”125摩托车，背景是蓝天白云和连绵的 沙丘，以及沙丘里那一汪永不枯竭的月牙泉。我架好三角架，按动自拍擎， 跑回车子旁，和张晓伟共同张开双臂，在底片上写下两个胜利的“Ｖ”字。 游人们纷纷围拢过来，看我们这两个黑脸长髯的“野人”。有人惊讶地指 认我们车子上“鲁Ｇ”的车牌，不敢相信我们是从临海的山东骑摩托车来 到敦煌的。坐飞机、豪华中巴、“沙漠王子”来的他们，无法体会我们两 个山东大汉骑车在九州版图上划了一个大圈，一路跋涉11个省市朝圣敦煌 的快乐。

　　我自小生长在古九州之一的青州，对九州的历史很感兴趣。伫立于中 国地图前，我常常幻想有朝一日能走遍九州，去亲手翻开这部浩繁的文化 历史长卷。1997年3月23日，我和张晓伟告别了万人欢送的壮行会场，从 山东青州出发，踏上了苦行九州的漫漫4万里征程。我们要在近四个月的 时间内，依次跨越山东、江苏、上海、浙江、安徽、江西、湖南，从南岳 衡山折返北上，经湖北、河南、陕西，翻八百里秦川到达汉中、天水、兰 州，自此开始西部之旅：经河西走廊到达敦煌，然后翻当金天险进入青海 腹地，穿越柴达木。二过甘肃，经宁夏、山西、河北至北京，再经辽宁、 天津返回山东。一路上我们用笔和镜头对古九州内18个省、市、自治区的 十多个文化历史名城重镇进行了一次考察。

　　这不是一次潇洒的游山玩水。骑摩托车是一项愉快的运动，但连续几 个月每天骑行数百公里，就不似城郊兜风来得那么惬意。刚上路时，春寒 料峭，虽全身冬装披挂，犹感朔风刺骨。接着又遭遇了南方的梅雨季节， 行驶在泼了油似的柏油路面上，每天都能看到车毁人亡的血腥。之后就是 十几年来创纪录的高温天气，常常是一连五六个小时暴晒于骄阳下，在几 乎被晒化了的黑色路面上挣扎。进入河西走廊之前，我们这两个有10万公 里安全骑行经验的骑手，已经数次遇险，最糟的一次，是我在兰州皋兰山 顶为躲避一辆北京213刹闸太急而翻车，人飞离摩托车12米，我脸贴地面 听着尖利的刹车声，惊惧地看着汽车车轮刹在离我脑袋不到30厘米的地方！

　　在生理和心理极度疲惫的状态下，我们还要坚持采访、拍摄、整理资 料，尽量使得这一次远行有更多的收获。

　　河西走廊，是我们“九州方圆万里行”西部之旅的华彩乐章。

　　对河西走廊有一千种想象，却想不到它的东大门武威会是这么绿。平 坦宽阔的公路，绿毯般的麦田，路两旁整齐挺拔的钻天杨，让人不敢相信 已是身处祖国的西部。

　　“过了五端阳，大麦小麦梢子黄。”农历五月的凉州，田野处处是翻 滚的麦浪。热辣辣的五月风掠过麦梢，留下半青半黄的步履，极目尽是葱 茏，这不能不说是一个奇迹，因为城区几乎就在沙漠边上。

　　骑车出城东行18公里，便是武威的“沙漠公园”。这里是腾格里沙漠 的边缘，慕名赶到这里本是想体验西部“大漠孤烟”的苍凉，可是，骑行 在公园的林荫小道上，鸟语花香，哪里还有一点沙漠的味道？我又释然， 无数次看过马踏飞燕的形象，它那腾云驾雾，一跃千里的气势，深深震撼 了我。它是在武威出土的。我想，能造出“天马”的人，一定是神人；“ 天马”的故乡，也一定是个美丽的地方。

　　河西走廊是个“早穿皮袄午穿纱，守着火炉吃西瓜”的地方。晚上盖 两床被子都嫌冷，早起尚觉寒气袭人，但日出后不久就感到气温慢慢升高， 越来越热，渐渐难耐起来。

　　西部的太阳似乎比山东的低许多，挂在头顶上，热辣辣地烤得人难受。 为防止灼伤，我俩都穿着厚厚的行车服，戴着头盔。慢慢就感觉汗珠像小 虫子一样爬过脖子，顺着前胸后背一直往下溜，想挠又挠不着，只能忍着， 集中精力驾车。此情此景，使人忽然想起一个词来——“烤鸭”，不禁哑 然失笑。

　　刚离开武威的时候，还是绿荫成片，越往西走，绿色越少，只能偶尔 看到一个个稍带绿意的村落。过了绣花庙，这点绿色也难得见到了，路两 边是干巴巴的黄土、黄沙、戈壁，看得人眼睛都发干，只好不时停下车来， 望一眼南面祁连山顶上皑皑的白雪，清凉滋润一下视线。

　　寂寞的旅程，连车都很少看到一辆，于是就对飘动的白云、路边的枯 树、甚至是一个土堆都很感兴趣。

　　渐渐地，我感觉到有一条苍龙一直在跟着我们，上百公里了。停下车， 细细端详，哦，那是一排长长的土墙，许多地段已经坍塌，隔不多远就有 一座高出墙体两三倍的土墩。它有些佝偻，几许苍老，整体显得不太连贯， 但还不失苍劲。莫非，这就是古长城？

　　在我们的印象中，长城不是这样子的。砖结构、女儿墙、烽火台，高 大、雄伟、气势恢宏。后来我们才得知，这的确是长城，汉代的长城。两 千多年了，汉代长城今犹在，真是个奇迹。

　　不知不觉中，嘉峪关到了。

　　关城离嘉峪关市区不过五六里。出市区西望，但见一座古老巍峨的关 城盘踞于高天阔地之间。近观，墙垣雄伟，楼阁高耸，飞檐凌空，这便是 万里长城的终点——嘉峪关。

　　已近日落时分，登关远眺，长城似游龙浮于戈壁瀚海，若断若续，忽 隐忽现，塞上奇异景色，尽收眼底。嘉峪关北依合黎山、马鬃山，南枕祁 连雪峰，中间夹着一条狭长的间有水草的戈壁滩。古关雄踞于此，扼住丝 绸之路的咽喉，大有“一夫当关，万夫莫开”之势。站在城楼上，历史的 风云又汇集在眼前，我似乎看到了滚滚而来的胡骑和升腾的烽烟，听到一 片片的号声、鼓声和嘶杀声……

　　我的思绪嘎然而止。我怕闻到血腥。

　　离开嘉峪关再向西行，敦煌就快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