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浪网用户注册 将新浪设为首页 帮助信息
  新浪首页 >生活空间 >生活电子杂志 >山野 > 新闻报道
 

走到天尽头

肖长春 http://www.sina.com.cn 1999年7月13日 19:40 山野

  上篇:作为燃烧三大要素之一的氧,有点缺?

  70分钟,我超过了所有的背工登上了多雄拉山口,风从四面八方来,雨拧着劲打 在身上,衣服裤子全部湿透。山口的玛尼堆上插着树枝,山口两侧是喜玛拉雅漫长而锋锐的 山脊,这里是它东端的余脉,山脊的冰雪像是白亮的刀刃。现在我站在刀刃上。?那天9点 20分,我从盘山路的终点松林口与众多的背工一起向上攀爬,10点35分左右翻过山口 往下走不远就遇上了冰大坂,在雨雾中试探着踩着冰层往前走了几十米,骤然感到茫然:四 望看不见冰雪的边际,没有任何脚印,继而感觉恐惧,像个疑心重重的兔子,探头探脑左观 右望,原地转几圈还是退回到冰大坂的上缘,回到岩石间的小路上。10点45分左右我蹲 在海拔4300米高的岩缝里,浑身流水,哆哆嗦嗦,呼出的气息凝成白汽,头脑也是白茫 茫一片,还是刚才走入冰大坂那种印象。想到背包里还有一听健力宝,我用颤抖的手指鼓弄 半天“砰”地一声打开,心里一哆嗦:43了,还在险恶的路途上。20分钟后最先上来的 藏族背工向我借火点烟半天弄不着,作为燃烧三大要素之一的氧,有点缺。我加入背工的小 队伍出发时,已冻得嘴唇发木关节发紧迈着僵硬的步子。?

  队伍弓弦一样绷紧,向下进入冰大坂,一个挨一个,紧紧凑凑,不说话,谨慎迈步 ,一脚一个坑。一个寒战掠过全身,衣服几乎湿透,应该把装着15个胶卷的袋子转移到背 包里,我想。于是停下,跪在冰上,身后那人走过。我卸下背包,处于一种对自我的关注中 ,自言自语地鼓捣。我先打开背包的扎口,再从已经打湿的摄影背心里掏出装满胶卷的袋子 ,迅速塞进背包。把手臂伸进雨衣袖子,穿好,系好扣,重新背上登山包,“啪”地一声扣 好带子,站起,雨衣的下摆垂下。?

  整顿完毕我抬头张望,看不见了人影,除了冰雪,周围都是乳白色的雨雾。我发出 恐惧的喊声:?

  “哎——!”。?

  没有回答,看不见人影。我踩着坑坑洼洼的冰大坂往下猛跑,空空荡荡。这里是冰 大坂与多雄拉一条侧脊的交接处,一条模糊的小路向右切上去,我顺路爬上侧脊,气喘嘘嘘 地攀登山岩,直到又进入大片的白雪中。这里可能是山口的西侧,浓雾中峭岩与雪坡层层叠 叠,路又没了,没有人行的痕迹。我已昏了头,又往回跑,像一只被恐惧驱赶的老鼠。回到 冰大坂的边缘,刚才我停下的地方,站在冰雪中发傻:见了鬼了吗?明明只停了一小会儿怎 么就没了呢,刚才我还在一个小队伍里怎么他们一下就烟一样消失了呢?我沿着冰大坂的边 缘往下狂奔,边跑边喊:“哎——哎——!”没离开冰大坂边缘,这样不至于迷失方向。没 人。我又顺着边缘回到刚才那地方,刚才夹在队伍里往下走的景象像在梦中。现在我一个人 ,在冰天雪地与迷雾中间乱了方寸。1998年7月26日大约11点左右我来回奔窜于海 拔4300米的多雄拉雪山上,近乎盲目。?

  现在追上那四个藏族背夫已经不可能了,我得耐心寻找下山的路,这四个藏族人体 力好走得快,等第二拨背工上来我可能已经完了。现在我已不能原地呆着,不然会冷透。我 沿着横切侧脊的小路往上走,也许刚才慌乱中没注意到地地上路的走向。我爬上侧脊的岩石 ,感到身上湿寒之极,顺路走了一段它就消失在雪地上了,这时冷雨已夹着雪,我戴上雨衣 帽兜扣紧纽扣保持体温,试探性地在雪地与山岩之间走,找不到路径。?

  像许多书里说的那样:风雪中神奇地现出一彪人马,一阵马铃铛的声音。?人马的 出现如同相纸在显影液里渐渐显像,灰白的雾中出现人马的影子,没有色彩,越来越近,他 们一声一声地吆喝着牲口冒着风雪前行,正是朝着我的方向。我本想夹在马与人之间,可马 帮很紧密,等到了末尾,我跟上。什么都没说。?

  现在我紧跟队伍,不敢怠慢。马帮在灰白色的冰大坂上走,在乳白色的浓雾中前行 ,黑黑的,像是一行歪七扭八的字迹,在书写中。?冰盖融化的水顺着山道往下漫流,这就 是以后几天一直跟着的马尼翁河的总源头,它最终汇入雅鲁藏布江的时候,我像森林中分离 出来的一点绿,挣扎上了空空的解放大桥——吊桥。

  那就是墨脱路上行者的天堂,湿闷空气中有凉爽的风袭来,好像阳光也短暂地落到 身上。?

  中篇:只要草料够,鞭策够?

  下降,钻入原始森林之前整个开敞的下坡路上我处于亢奋之中,我的两腿在多雄拉 山坡的小路上不是奔跑而是欢唱,跟溪流一样。忽左忽右地跑,重心压得很低,飞快,在被 我甩下的人看来我简直就是个吞吃路途的怪兽。?

  我浑身发热,冒着白汽,来过墨脱的朋友曾哲一再劝我带上干粮剂和固体燃料,我 没带。现在我身体的热足以烘干照相机、胶卷啥的,我可以在热哄哄的肚子里加热食品。那 天下山我觉得自己很行:就连在山顶迷失,似乎也因为自己太行,超过别人太多,登顶太早 所致。?躁!燃烧的动力源在于背包里十天的压缩干燥、牛肉干、巧克力。我能走遍墨脱所 有的路——只要草料够,鞭策够。?

  我独自下山,渐渐走入山谷底部,这里一片齐胸高的灌木丛。那条从多雄拉山口泄 下的溪流已初具河流的规模,碧绿碧绿的,腾着歌唱般的白色水花。灌木丛深密,我不得不 经常踩着水流走,在稍微开阔的地方,水流上横跨着七八根红松木,算是马尼翁河上的第一 座桥梁。我又走在整个背工大军的最前列,把他们甩得远远的。山谷纵深的尽头是烟雨迷蒙 的山,凹处积着白雪,山泉高挂。我看到山的下部出现了针叶林,片片段段的,我知道这是 大森林的前奏,之后就是阔叶林,会越来越密集,直到巨树参天,藤蔓扭结的原始森林。? 我走得疯快,灌木的枝叶扯我、拽我,冰凉的水流冲我、泡我,难受的都是腿脚。在这儿随 河流拐了个弯向左,谷地还较为开阔,有一阵子全是半人高的草,小径也算平坦,多想前方 永远是这样。雨总在下,像藏民那种若有若无的念经声。空气湿度极大,像块湿抹布,能拧 出水来。一个念头使我越来越不安:这无孔不入的雨终将洇湿我的背包、透过尼龙绸的小袋 子,毁了我的胶卷和别的。?

  下午2点经过汗密,5点多钟路一拐见到左侧一块突出的巨岩下一座包装布围拢而 成的棚屋,是大艾东。我水淋淋地拐进屋里,整匹的红蓝白色包装布围拢成凹字形状,进门 是通道,左侧大隔间是一溜儿通铺,通铺对面紧贴岩石架着长长的木板,我顺手把背包墩在 木板上,背包滴着水。左侧有小的隔间,靠近岩石与大屋相连有火塘,上面木架子上堆积着 木柴。里间有货架,守山人守着健力宝压缩干粮等食品在这里,一个高大、卷毛的藏民和一 个圆头圆脑的半大孩子。棚顶上滴滴哒哒地响着雨声,上面蒙着的也是那种包装布。后来一 路上住宿点的格局大致如此。?一头扎到火塘边烤火,简易大通铺上空空荡荡,我是最早赶 来的,思量一下,我把背包放在通铺靠外一侧,算是占了地儿。坐在铺沿悬起腿脚开始解开 比路途短不了多少的绑腿布,心态难以把握:有点像伤兵谨慎地打开伤处的绷带,不知里头 成啥样了呢。?以后每天都这样,在最后的时刻一圈一圈地打开绑腿布,既舒服又难过,眼 看着受尽折磨的腿脚渐渐现出:裤子的褶皱里藏着蚂蝗,一条,一条,又一条,腿杆上被咬 得鲜血淋淋,跟腱肿起,脚掌泡成了菜花状,脚趾与脚趾之间红肿溃烂,脚趾甲起先是一个 个发紫,到了后期不可避免地坏死、翘起、脱落。这是典型的墨脱现象,惨不忍睹,却隐约 有受虐的快感。毕竟,今天的磨练结束了,可以在火塘前坐下了,烤干脚,干干爽爽穿上拖 鞋。这是进墨脱的第一天。?下篇:夜宿阿尼桥,枕着自己的刀?

  27日我的态度老实多了,脚疼的感觉压倒一切。走这样的路脑袋根本抬不起来, 得用脚掌仔细瞄准石头,用心思瞄准路,顾不上观望风景,只觉得马尼翁河一直在右侧,森 林中鸟鸣不断,但看不见什么。?在路上走基本就等于在水沟里走,或者说路本身就是森林 中的一道水沟,不能不湿鞋。从昨天我就考虑一个问题:到底该踩着突起的乱石走呢,还是 该踩着石头之间的空隙呢?这本不是问题,下意识地,人们爱踩着石头蹦蹦跳跳地走,以为 可以不湿鞋。但这是墨脱的路,经常除了落入水沟你别无选择,这是迟早问题。今天我出门 一迈脚就掉进冰大坂融化的溪流里了。你不知道哪块石头牢靠,昨天我几次踩空,被石头出 卖,关键时刻脚一滑,差点摔倒。而且,眼睛长久地瞪着,在凹凸不平的路上判断、选择脚 的落点,也够累的。到底是踩着路上石头还是踩着不是石头的路走,哪一样更好呢?这可能 是个哲学问题,就像篆刻有阳文和阴文,世界观有物质决定精神和精神决定物质。我发现不 少脚印就在石头之间的空隙中,可能有经验的行者都是这么走的,我想避开石头,才觉出石 头太多。其实打算避开石头跟利用石头一样劳神,危险的是踩不好石头会在侧面猛然硌疼脚 脖子或干脆崴了,不管怎样我还是走得磕磕绊绊。?

  进入森林如同在绿色迷宫里行走,黑森森的,光线不足。我进入梦一样的幻境,植 物无比张扬的生命形态如同表演。植物的语言是各种层次的绿,是那些扭结的枝蔓、散发着 特殊气味的汁液,那些凝结着水珠的叶片、粗糙的皮、皮上的苔藓、在暗处发展势力范围的 根系、树下的菌蘑、带有绞杀功能的枝蔓、蛇一样盘绕其间的藤、水银柱般游动于树身内部 的汁液,冷酷的空间争夺在无限的时间中展开,每一立方寸都进行着肉搏,到处有失败者倒 下,腐烂,成为其他生命的养料。?溪水漫流的土地上有小路,我一路撵上许多背工,负重 而行的姿态好像回到了旧社会。这已不是昨天26日进山的那批,而是25日出发的。身后 总有一种声音:“咚咚”,是那个背一百二十斤的当地背工,他手上的粗木杖敲打着石头, 总是甩不掉他。他体格威武面容俊逸,微笑带点甜。如果我在路上休息得过长他就撵上来, 他的背篓上除了两根藤编的背带还有一根套在额头上,这样可以分散货物的重量在双肩和头 上,加上木杖,后来他说最多一次背了一百八十斤。?在森林遮蔽的路上与人迎面相遇,或 追上休息的人,或侧身从他身边超过,略带歉意,打个招呼,简短地聊两句,然后各走各的 。有形形色色的人,甘肃的回族、四川的藏族或汉族、当地的门巴族或珞巴族,所有的人都 在生存线上挣扎,走,是生命的最强音,你没别的办法:走过去,或趴下。?不知不觉地, 我已走在了一面漫长的悬崖上,狭窄的小道高挂绝壁,下面一片吼声,是马尼翁河持续了两 天的喧响。头上的悬崖到处有水淋下,有的地方好像水濂洞,人经过必然全身淋湿。不断的 上坡中我经常停下来,身体趴在崖壁上,仰着脖子喝水。忽然我意识到:这就是人们说的“ 老虎嘴”,路虽在近90度的绝壁凹进去,但不是窄得难以下脚,小心点不会出事。?下坡 路没完没了,我终于发出持续的近乎呻吟的声音,这样多少能缓解脚尖的疼痛。每走一步都 疼得钻心,走遍山河我从没有过这样的脚疼。持续不断地下坡,灌满水的高帮解放鞋紧紧箍 着被泡胀的脚趾,还包括铁打般的湿袜子。由于下坡的斜拉力作用,脚尖被顶得越来越紧, 我想这有点像芭蕾舞演员脚尖上的舞蹈。这是我从没领略过的疼。?

  路在下降中拐弯,从高处看见了汇入马尼翁河支流上的阿尼桥,是吊桥,桥头这边 有三座包装布棚屋分三面组成的院落,几个人影,几匹马。此时河流这边照不到太阳光,那 边被下午的阳光照亮,满山的丛林好像不是了绿色的而是金色的了,棚屋的院落在阴影里。 ?就这样我一步一步地接近着墨脱,哼哼哈哈、一瘸一拐、直不起腰来、一路下降。要了盒 儿钱的路途,这不是走路,是走树、走石头、走流水,让大森林里各种各样的东西轮番折磨 两脚,直到把它们磨烂、泡发、把肉泡成菜花状,指甲盖一个个翻起。路途上的每一步都是 上刑,是把一个人强行架到一条布满刑具的路上,从头到尾地折磨,并拷问灵魂:你到底行 还是不行,在山河之中??

  我躺在大通铺上,枕着自己的刀。左侧有点空隙躺着宽肩膀的当地人,右侧隔着个 青海的土族青年是个在北京打过工的四川人,那时他就在离我家不远的中关村附近,说起在 饭馆打工连我也觉得回到了北京。?

  完结篇:走到天尽头?

  走墨脱的第三天是个晴朗的日子,天没亮就有人动了,忙着做饭、穿鞋、打绑腿, 仰身靠上木架上的行李,咬着牙根把行李绳套在双肩,看起来像是把自己绑在沉重的刑具上 ,最后像孕妇斜着身子够着木杖,带着悲壮的表情一步跨出棚屋。一天痛苦的历程就开始了 ,背工们大致如此,一个个走出,把热乎乎的身躯投入森林小道的熬炼。?

  忘了这一天的路,我记得追上了许多背工,直到那个背一百二十斤的宽肩膀出现在 视野。他穿着红衣服,坐在树林中一块空地上对我微笑,靠着背篓,身后一棵巨树,旁边还 零星歇着几个青海的回族背工。所有的人都大汗淋淋像是刚从水里捞出来的,有人干脆脱光 了衣服,甩着扇风。我卸下背包坐在他身边,背包的后部已被汗水浸湿。那几个回族人操着 我非常熟悉的西北腔说话,有人的脚已经扭坏了,他们不是25日而是24日从派区出发的 ,今天一路上只有我和宽肩膀是26日出发的,我们已经追上了两批人。我按捺不住自己的 速度,只要走,就会逐渐超出。现在歇着,倚靠在凉丝丝的岩石上,在古老的大树下。眼前 是极陡的下坡路,我觉得我到了这个星球上最有生机的地方,欧亚板块与印度板块的缝隙, 毛绒绒湿乎乎的缝隙,地球上最大最深的峡谷里雅鲁藏布江带着非人的呼喊,带着对这个世 界的情感,流向印度次大陆。?

  接下来还是昏天黑地的行走,密林像一张大网罩在人的周围,你就是想撕破绿色网 罗的困兽,走得很疯,而密林也像长了翅膀,永远在你头顶上,发出嘶嘶的声音。休息时的 情景梦一样美好:一小块空地,在山路拐弯下坡的地方,有棵巨树,让人想起某寓言,树下 坐着一些疲惫之人。虽然阳光仍然透不进来,但空地上有了流通的空气,而且这里。有点像 冬日里的塑料大棚,能感到一片明媚的光在周围,伸手可触,只要伸一个手指把薄膜杵破, 或一跺脚撕破隔膜大大方方地走出去。离天堂不远了,只差一层透明的薄薄的、似有似无的 ——膜。?10点多钟,好像大森林中脱落的一小块绿,我蓦然出现在马尼翁河谷之上开阔 的空间里,在3号桥上跌跌撞撞摇摇晃晃。这时我已是走在最前列的了。吊桥上空空荡荡, 对面森林密密匝匝,一片寂静中水滔之声特别响,背上趴着登山包,阳光把我的影子投在吊 桥木板上,汗水也落下,滴在木板上叭嗒叭嗒地响着。刚过一会儿又有人走出丛林,是昨晚 大通铺上聊了半夜的四川小伙子,他背的物资很大很重,此时累弯了腰,挪着衰弱的步子走 上吊桥,摇摇晃晃好像电影里中了枪弹还坚持不倒。我举起相机瞄准他,没想到他连连摆手 ,说:?“别照。”?

  “为什么?”?

  他神情凄凉地说:“没意思。”?

  现在我仰面躺在吊桥上,全身松懈,我成了这座吊桥桥身的一部分:头、胸、胯三 个支点之间有松软的脖子、腰,下面是无力的腿,就像吊桥的木板之间有钢缆,整个桥身随 着风或人行而上下左右地晃动,在木板与木板之间马尼翁河像电影胶片似飞速摇过。这条墨 脱的路已把我整苦了,身体软得似乎要从木板的空档漏下去了。?一股无声、凉爽的风吹在 身上,我感到一种遥远的什么,浪漫之情油然而生,模模糊糊,就像诗歌出其不意地落在心 里。小风徐徐地吹,不易察觉,但是有。好像时断时续的记忆,关于过去,远远的什么地方 ,女孩的气息,像是一种微笑。有人在这样的微风中含笑而立,世界美好,因为总有这样的 风吹拂一生。当天到了背崩,那个傍晚我又感到了那样的微风,可以说来自遥远的地方,认 为来自过去的记忆也行,像那首老歌儿唱的:“我们坐在高高的谷堆旁边,听妈妈讲那过去 的事情……”?

  过了3号桥,在马尼翁河南侧走。?关于植物,它们密密匝匝好像网罗,我是粘在 巨大植物网罗中的一只小爬虫,不能摆脱它们的缠磨——这感觉使我难受。现在海拔已降至 三四百米,森林里闷热异常。那些有着宽阔绿叶的植物,有着各种形状的伸张,那些过分发 达过分完美的生命形式,植物活灵活现。它们的形态、颜色、气味就是植物的语言,它们的 表达是不懈地生长。?

  透过树,看到了马尼翁河口之外的另一条河,更大的河流,在缺口处迅猛闪过,那 是更大的空间——雅鲁藏布大峡谷。离别三日好像历经三年,25日我徜徉在大渡卡雅藏布 江畔的情景美好如梦幻。走出河口,猛然看见了横跨雅江的吊桥——解放桥。?

  这差不多是7月28日那天的中午,我扶着解放桥不断晃动的钢缆绳,身体也晃着 ,坚持不倒。那天的汗水像是我一再被剥夺的自我,往下流淌,离我而去。灿烂的天空上写 着几个黑体大字:“墨脱”,“墨脱”两字给人一种浓浓的感觉:墨绿的“墨”,脱离的“ 脱”——脱离了公路,公路网之外的中国。这几天响在我耳边的不是“墨脱”,是“麦朵” ,当地人的发音。我知道是“隐秘花朵”的意思,常人难以到达,到达就是胜利。在我全部 生命的感知中,不管是“墨脱”还是“麦朵”,它的意思是够呛、是要命、要了盒儿钱的累 以及害怕,它耳语般萦绕在我心里,在梦里,充满某种神秘的,是天尽头的召唤。



  新浪首页 >生活空间 >生活电子杂志 >山野 > 新闻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