繁华的长寿路上，幢幢新崛起的现 代化高楼之间，至今散落着数间年代久 远的西关大屋。其中的一间开着一间小小的宝山书屋，书屋的主人是６５岁的 苏伯和６２ 岁的刘姨。如果不是３０年 前的那一场大火，这户人家可能会隐没于广东屋檐下的千万个 普通家庭。然而 ，灾难的降临却偏铸就了一个不屈命运 的幸福之家。火灾·倾斜的家.
　　３０多年前，热情纯朴的刘姨与敦厚老实的苏伯一见钟情，相恋一年多后结 为一对恩爱夫妻。他们的婚礼很简单，连新郎新娘的结婚礼服都是出自刘姨之手 。婚后的 七八年间，夫妻俩欢天喜地迎来了三个活泼可爱的小生命，这个简单的 家庭也因此增添了 无限的生机与活力，一家五口过着清贫却其乐融融的小日子。然而，１９６９年春节前的那 个冬日，一场大火却把这个家庭抛进无边苦痛的深 渊。

　　“那时我是广州市物资回收公司大沙头分站的搬运工，那天得知公司三元里 分站起火，便和一帮伙计从大沙头赶到三元里救火，一去看到一个小学生正趴在 一堵墙边 的竹梯上往火场泼水，不管三七二十一就把他拽了下来，自己爬了上去 。泼了二十多分钟 的水，忽听得有人喊墙要倒了！我赶紧往下跳，可是一堵墙已 砸在我身上，之后什么也不 知道了……”，对于３０年前不堪回首的那一幕，苏 伯至今记忆犹新。含情脉脉望着已瘫 痪在床３０年的丈夫，刘姨脱口一句：“我 那时以为他死了。”被一整堵火烫砖墙“袭击 ”后的苏伯，浑身鲜血，胁骨断了 四五根，两大腿骨粉碎性骨折……医生见了也直摇头， 让年轻的刘姨做最坏的打 算。刘姨背地里偷偷掉泪，但是她想“我不能放弃，不能放弃我 的丈夫，不能放 弃我们共同的家。”当周遭的人纷纷对她寄予深切同情之时，刘姨已擦干 眼泪、 挺起腰杆，用她瘦弱的肩膀与惊人的坚毅撑起了因苏伯倒下而倾斜的家

　　爱与苦难

　　苏伯出事的时候，他们的三个孩子最大的１１岁，最小的仅３岁。刘姨奔波 于长寿路的家与中山路的医院之间，既要照顾生死未卜的丈夫，又要料理年幼的 孩子，“ 实在没有时间去痛苦，当时忙乱得连雨伞都不知弄丢了多少把。”刘姨 回忆道。所幸上苍 怜恤这对苦命的恩爱夫妻，终于把苏伯留在了刘姨身边。看着 一天天好起来的丈夫，刘姨 欢欣鼓舞，只是苏伯已因高位截瘫永远无法站立起来 了。“虽然残了，但总算有个活人在 啊。”刘姨说时眼含泪花。一个月后，从死 神手里捡回一条命的苏伯与妻儿在医院里迎来 了７０年代第一个新春。

　　刘姨回忆说：“那天一大早，我去菜市场买了鱼、肉、菜，儿女们争着帮忙 摘菜、洗菜，大家欢欢喜喜一起做了蒸鱼、煮了肉汤、炒了青菜，然后一同出发 到医院里 齐齐过新年。小女儿在病房里一支接一支地唱儿歌，逗得病房里满是笑 声，连隔壁的病友 也跑来拍手鼓掌……”。爱，令这个苦难的家庭重又充满了欢 乐。

　　苏伯住了一年多的医院，刘姨也跟着跑了一年多的医院，每天往医院送汤、 送饭，给丈夫洗澡做按摩。“累吗？”我轻声问，沉吟半晌，刘姨才答：“说不 累是假的 ，可是有丈夫、有孩子在我身边，我便有了力量。这个家，是我们共同 撑起来的。”知道 爸爸出了事，几个孩子都很乖，从不给妈妈添麻烦，从不叫爸 爸担忧，倒是时不时从学校 、幼儿园里捧回一张张奖状让人欢心。

　　一年多后，苏伯出院回家，刘姨从此又担负起医生、护士的双重角色。每遇 不懂的地方就向医生讨教，还借来医书揣摩，硬是把注射、针灸、按摩、推拿样 样学到了 家。因长期卧床，苏伯长了四个大褥疮，刘姨顶着酷暑烈日跑到郊区找 一种叫白粉藤的草 药，摘回来后洗净、捣碎，掺着红糖、和着爱心给苏伯精心敷 上。这种刘姨儿时在乡间学 会的土方法竟令苏伯那在医院都没能治好的褥疮给奇 迹般治好了三个。纸袋·书屋

　　由于苏伯重病缠身，以夫妻俩当时微薄的工资，根本无法令这个不幸的家收 支平衡，为了不至伸手向别人借钱，刘姨隔三差五便把一捆捆旧报纸扛回家里糊 纸袋，以 赚取三角一斤的加工费。丈夫不忍妻子操劳过度，拖着伤残的身子也糊 起了纸袋，年幼的 儿女放了学也争着帮忙，日子过得艰难却不苦涩。昏黄的灯光 下，一家老少常常围坐在一 起，一边糊纸袋，一边说笑讲故事，糊纸袋剩下的纸 ，苏伯刘姨就用来折飞机给儿女玩， 孩子们的笑声随纸飞机在陋室里起起落落， 所有的悲苦也在笑声中烟消云散……

　　后来苏伯决心学画画，刘姨就从三多轩买回纸笔，还四处搜集烟盒、信封上 的图案以至各种商标标签给苏伯作临摹对象。苏伯在病榻上的处女画作便是一张 罐头菠萝 标签的临摹作品。为了让苏伯画好老虎，１１岁的小儿子自告奋勇用轮 椅推着百多斤重的 爸爸从长寿路走到沙河顶的动物园。园里的饲养员被这对父子 所感动，特意搬出一大盆牛 肝给老虎吃，让苏伯观察老虎吃食的神态……当儿子 欢天喜地推着心满意足的父亲踏上归 家路时，苏伯花一角钱买了一根冰棍和一个 面包，让心爱的儿子“奢侈”了一回……

　　８０年代中，塑料购物袋的出现令纸袋寿终正寝。苏伯、刘姨于是在家门口 撑起一块门板做起了二手书生意。由于夫妻俩待人热情，书也卖得便宜，生意便 越做越红 火，以致后来有了在广州小有名气的宝山书屋。街坊邻里有事没事、买 不买书都爱跑书屋 里坐一坐、聊一聊，书屋令老两口结交了四方书友，也成了他 们的精神寄托。而最令老人 家倍感安慰的是，三个儿女都已长大成人并在各自的 工作岗位上干得有声有色，还分别为 老人添了三个宝贝小孙孙。才几岁大的小家 伙，小嘴却跟涂了蜜似的，一会儿仰着小脑袋 对患白内障的奶奶说：“奶奶，我 长大了带你去饮茶，你看不见了我牵着你的手。”一会 儿扑在爷爷怀里嚷：“爷 爷，我长大了带你去看老虎，你走不动我背你。”直说得爷爷奶 奶那个乐得啊， 见牙不见眼……正是因为有爱，令这个家庭在苦难中得以重生。

　　牵手到世界的尽头

　　采访临近尾声，对着厮守了数十年的丈夫，刘姨满含感情说了句：“死了一 起化蝶就好了。”问苏伯有什么话要对刘姨说，苏伯腼腆地瞅着刘姨涨红了脸， 半晌才笑 着挤出一句：“无声胜有声。”的确，几十年夫妻恩情实非三言两语所 能承载。再问他们 共同的心愿是什么，两人不约而同道：“手牵手走到世界的尽 头，今世做夫妻，来世还做 夫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