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电话里的“棠棠”两个字，我便知道 是他了，只有他把这两个字喊成“淌淌”。我 从未想过会与他重逢，听见他在电话里清楚地 说他就在我上班的楼下时，恍若隔世。

　　认识他，好像是很久很久的事了；再见， 居然有无处话凄凉的感觉。他满脸的关切，我 只有闪躲招架的份，原本沉寂的一段过去重被 唤起，令我措手不及，已婚的身份不允许我迎 头赶上，我装着若无其事的样子节节退让。

　　从前，属于我们的时光只是高考完的那年 暑假。等待成绩的日子显得分外漫长无聊，每 晚，坐在学校操场上的水泥裁判台上，我不停 地扭着破收音机的频道，只为听一听刘文正的 歌，他不时地站起身来帮我赶头上的蚊子。那 时的他已是北京一所大学三年级的学生，我也 想上北京读大学。

　　我跟他从小就认识，高三那年，他从北京 寄过很多复习资料给我，我听见他母亲骄傲地 跟我母亲说：“将来他们在北京读完大学，然 后一起出国！”隐隐约约，我也有过这样的企 盼，结果，我只考上了一所离北京很远的大学。 报到前的那几天我仍每晚坐在操场上听收音机， 他安慰我说，以后你还可以考北京的研究生… …我突然觉得很厌烦，叫着问他，凭什么我一 定要去北京？再后来，通过几封信，我好像就 没见过他，听母亲说每年他回去都会找我，我 一次也未碰上过，只是听说他仍在一级一级往 上读书--研究生、博士生。

　　现在，我们一起吃饭，讲起从前，他说： “我还记得当年你提把二胡从我家门前走过， 当时你妈和我妈都在，你妈转头跟我开玩笑说， 以后就把她许配给你，真的。”

　　那一刻，我想哭，近在咫尺的他，忽然让 我觉得隔着千山万水，他越是不动声色，我越 是心酸，无边的往事涌上心头。我定神望他， 假想退回当年的位置用当年的眼神望着他，越 望越陌生，眼前的他与记忆里的他相去太远， 他已露急景凋零之态。

　　我们静默着，一首歌，在空气里肆意地煽 情，来来回回，左忖右度，都是前尘往事，有 种无名的感动，因为歌。他曾是我少年时代一 个飘缈的梦，现在，关于他的消息都是我不想 知道的，没缘由的，悲从中来。

　　他静静地看我，半晌才说，“有时候我想， 如果当年一毕业就去找你会是什么样子？”

　　会是什么样子？世间万物，水转云流，有 什么是确凿铁定？“老兵不死，只是慢慢凋谢。 ”阿瑟将军如此说，若干年之后的重逢，重温 到的就是凋谢。

　　相见不如怀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