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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方都市报


逃离罂粟之恋

http://www.sina.com.cn 1999年7月26日 10:08 南方都市报

  直到现今我还清楚地记得,刘郁第一次打电话给我时,情绪非常激动,最后 甚至有些泣不成声。她说曾有过一 个吸毒的男友,让她已为他整整痛苦了三年。 “一年前我就离开了他,但回忆起和他在一起的那两年,我简直不知道自己是 怎 么度过的。”  当我按照她留给我的call机号码找她时,她却杳无音讯。但她的忧伤使 我无论如何也不能置身事 外,于是我端端正正地把那几个数字写在我的记事簿上 。  那是1998年10月份。

  前不久,当无意看到一则有关毒品的报道时,刘郁的声音再次在我脑海中响 起。她是否已从那恶梦一般的记忆 之中逃离出来?

  再次按响那几个熟悉的号码,我未存希望,但她却很快地复了机,并在我说 出自己的名字时,平静熟悉地如同 相识已久的朋友。“去年我处于情绪激动期, 想发泄却不知如何讲,我知道自己控制不了自己的感情。现在我愿意、也能够 平 静地面对那过去的一切。”刘郁的声音冷静理智,且丝毫没有迟疑地答应和我聊 聊。“看来时间确是最好的镇静剂,它 能冲淡曾经的痛苦和欢乐。”放下电话, 我暗自感慨。

  1999年7月12日中午十二点,我见到了刘郁。淡蓝灰衬衫和裤子、鬓 边的黑色小卡子使她在七月艳阳中 显得朴素异常,尖尖的下巴和乌溜溜的圆眼睛 让我觉得她随时有逃离的可能。她的不善言辞、她下意识中已有的忘却、甚至 周 遭环境的嘈杂都使得她不能很好地表达自己,及至最终我带她回到我的家中,她 才能够慢慢地回忆起很多。整个过程中 刘郁相当平静,只是不时地叹气,有一丝 淡淡的忧伤。· 他是我的初恋,我百分百地投入其中--父母反对我和他 拍拖 ,他们骂我,命令我不要再和他来往--这种状况一直持续了半年多, 他却越来越瘦,越来越苍白。  1995年我高中 毕业,18岁,没考上大学,找工作时看到一家大公司招 总机小姐,就报了名。培训期间,认识了一个女孩子,感觉很投缘 ,后来又去她 家玩,认识了她的哥哥,也就是我的那个男朋友。当时他处于失业状态,还没有 找到新的工作。

  最开始我对他并没有什么感觉,只是说说话而已,但第三次见面,他就跟我 说要我做他的女朋友,我很惊讶, 却也没有明确答复他。此后他又call我一 起出去玩,单独约会几次之后,于是我就答应他试试看。

  刚开始在一起时我们很开心,他陪我听歌、逛街、煮宵夜给我吃;情人节和 我一起过,春节陪我逛花市,日子 过得很快乐。就这样,我对他的感情越来越深 。  他是我的初恋。以前我对自己没有信心,尤其是交异性朋友方面,因此 对这 份感情特别看重。于是便百分百地投入其中,没有考虑过其他因素,更没有考虑 过结局如何。

  刘郁轻轻地叹了一口气,眼中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忧伤。

  和他拍拖的事,我没有隐瞒父母,他去我家玩,我父母也见到了他。但他们 对他的感觉特别不好,说打眼看他 感觉就非良善之辈,眼中泛着狡猾的神色;他 的脸色也不是健康人所拥有的,是一种病态;更何况他没有工作,也没有一技 之 长,根本没有能力去使这段感情长久。

  父母反对我和他拍拖,但并没有正面和我谈他们的看法,而是采用一贯的责 骂式,我一回家他们就骂我,命令 我不要再和他来往。我没有听,相反还有些逆 反心理,他们越是阻止,我就越是想要和他在一起。我自己也无法阻止自己的 这 种思想。  情窦初开的少女总会有点乱花迷眼,但父母为何采取如此过激的方式来对待 有叛逆心理的女儿呢?是一贯 如此还是情不得已?我不禁问刘郁。

  其实我的父母很爱我关心我,他们都是工人,性格也很开朗。但我和哥哥小 的时候,他们的管教特严格,反而 让我们的性格过分内向起来。上学时他们约束 我的时间,要求几点几点必须准时回来,但我总难免出错,于是他们总是骂我 凶 我,反而形成了恶性循环。我哥哥就不是这样,他很规矩很听话,直到现在都是 这样。二十七八岁的男孩子,除了上班 就是呆在家里,也没有女朋友,比我更内 向。  所以在这种环境成长起来的我,任性且叛逆,从不跟父母讲自己的心里话 , 其实有时想说也不知道该怎么去说。

  这一次是我叹气了。我知道传统压制式的家庭教育确实在一定程度之上抑制 了孩子个性的发展,甚至有可能走 向极端。就像刘郁这样。  渐渐地已经是冬天了,穿着很厚的衣服,他依然脸色青白,仿佛受过什么伤 害似的。他仍然没 有工作,也经常出去,有时候回来就好像跟别人打过架似的, 满身是伤,甚至还当着我的面大口大口地吐血。我吓坏了,问 他怎么回事,他说 自己有病;我要陪他去医院,他又不肯,我特别心疼他。现在想来应该是他欠别 人买毒品的钱没有还, 被人家打成那样的。

  渐渐地他开口向我要钱,说去看病,我就给了他,不多,几十块而已。有第 一次就有第二次,第三次,我也奇 怪自己怎么总会给他钱,却又不问他到底是什 么病,为什么总是治不好。这种状况一直持续了半年多时间,他却越来越瘦, 越 来越苍白,而我竟然丝毫没有想过什么,也没敢往其他方面想。看见他拿着 针筒往胳膊上注射,我就已经明白是怎么回 事了--跟他在一起我哭过许多 次--那时候我精神特差,他的朋友以为我也成为他们的一份子。

  什么时候看见他吸毒我已经忘了。只是记得有一次我去他家找他,看见他拿 着针筒往胳膊上注射,我想那时我 就已经明白是怎么回事了。我整个人傻在那里 ,不知道该如何是好,他解释说那是医生开的药,很贵的,需要很多钱去买。 我 于是自己欺骗自己,告诉自己说,他真的有病。

  我是个很软弱的人,认为自己喜欢他,就应该信任他。他也知道我的弱点, 每次都是很温柔地跟我说话,让我 给他钱,我不忍心拒绝他。我就那样一边劝他 ,一边给他钱买毒品,甚至后来我还发现他在我的包里翻钱,我特别心痛。   但我仍不愿放弃他,于是就在自己十九岁生日那天,我把自己的第一次给了 他。我想爱可以使自己为他而改变,他也应该 为我改变自己一些,但我太傻了, 太单纯了。

  刘郁凄然地笑了笑,很长时间没有说话。我不知道她现在有没有后悔自己当 初的决定,或许因为有爱,便不后 悔。

  后来他却变本加厉,当着我的面打针,我阻止不了他,但也不想放弃他,只 能坐在他旁边,我知道自己是特别 安静地望着他。

  那时候我家住得离公司很远,我每星期上三次夜班,差不多晚上十二点钟才 下班,他就在我上夜班时来接我。 我也希望能多和他在一起,希望我能使他改变 ,就骗父母说我在公司有宿舍,其实我是去他们家,和他住一起。  他吸毒 的事,他父母和妹妹都是知道的,但他们没有主动跟我说起过。我和 他之间的关系,他们也是知道的,但也从来没说过什么 。而且以前他妹妹和我很 要好,和他在一起之后我们反而疏远了,没多少话说。直到后来我和他分手之后 ,她才告诉我说 他们以为我的出现可以改变他,但他们高估了我的力量。

  一个不满二十岁的女孩,和男孩子同居在他的家中,他的父母却采用了这种 不闻不问、甚至默许的态度,其出 发点只是为了其儿子。于是我忍不住问刘郁, 是否觉得他们一家人的做法很自私。

  自私?我不知道,也许吧!毕竟那是他们的儿子,如果对他彻底失望绝望了 ,他们可以赶他出门,不理他,但 他们还是爱他的。

  下夜班回到他家里一般是十二点多,第二天中午我再去上班。这期间除了吃 饭、去洗手间必须要和他们家人接 触外,我一般都呆在他的房间里不出来,很少 和他们说话。我觉得那种场面挺尴尬的,但为了他,也就没多想。

  可他依然没有丝毫改变。有一次,他还带我去鹭江附近一幢正在建的楼房里 ,很黑很难走。来到其中一间空房 间里,没有椅子,什么都没有,他就和两个人 蹲在地上打针;当时我坐在里面唯一的一张床上看着他们,很麻木地,我知道 他 已经不能自拔了。

  那时候我一个月也不过一千多块,他问我要就给他,工资用完了我就去找朋 友借。当时我和朋友之间的交往已 仅限于借钱,根本没想过像以前那样聊天,或 是去玩什么的。  跟他在一起我哭过许多次。我清楚地记得有一次在街上, 我哭着跟他说没有 钱再给他,让他不要再买毒品了。当时他在街上就像什么似的,我无法形容,趿 着拖鞋,浑身脏兮兮的 。他哀求我说:“我很辛苦,你想办法找点钱,让我买一 点吧!”我还是哭,他又骂我说让我不要再理他了。我是哭着走了 。

  后来他又写信给我,让我原谅他,我又忍不住回到了他身边,其实我只要坚 决一点也就不会有以后的痛苦了。 他说已经在公共汽车公司找到了工作,也准备 戒毒,我也看见他吃另外一种药,说是医生开的戒毒药,我于是又信了他。   刘郁一副疲惫的样子。时过境迁,了解结局之后的一切都是没有希望的,难 怪她会心如死水。

  那一段时间他仿佛改好了,每天去公共汽车公司参加培训,有时我去看他, 看到他很认真地开车,我就很开心 ,觉得他真的开始转变,觉得有一种新的希望 。但不久他说要去一趟外地,回去之后整个人就变了,又开始问我要钱,说家 人 不给他钱买饭吃,我给了他。但之后我发现他没有回去培训,就问他:“你是不 是又吃那些东西了?”他没有出声,却 也已经不理我的感受,不管我怎么说怎么 做,只当没有我这个人似的。即使有朋友去家里找他,他们就在房间里注射,不 理会我的存在。  有一次他要出去买毒品,我不让他去,他就像在电视上书上看到的那种毒瘾 发作的样子:不停地流汗, 在床上滚来滚去,很辛苦。他哀求我,说:“让我去 吧!”我看着他只是哭,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后来我实在忍受不了他的 那副样子 ,再一次走了,他也没有像正常男人那样追出来,让我不要走,而是转身就去买 毒品。  那时候他的心思都放 在如何找到钱去买毒品。家里人给他吃饭的钱,他全拿 去买毒品;不断地向我要钱,把我的一枚戒指拿去换钱买毒品;甚至 偷家里的东 西,把音响、VCD等换来二三十块钱去买毒品。实在没钱时就一盒一盒地抽烟 ,一盒烟总是很快就抽完。每 次他买到的毒品都是用很小的纸包着的一些白色粉 末,他熟练地拿一支针筒,里面装一些白开水,把粉末放到里面调稀,用 颤抖的 手注射到胳膊之上。  刘郁在这里停了下来,怔怔地看着前方,整个人靠着椅子,仿佛精疲力竭似 的。  还有 一次我正在上班,有人打电话说他欠别人的钱,被打得很重,送进了医 院,让我马上筹钱去看他。公司总机30多条线,碰 巧就是我接到了那个电话, 而我失神的表现又被老板看见了,问了我原因,却也没怎么处罚我那种违反工作 纪律的行为。   那一次我没有理他,可几天之后下夜班,我一出大门就看见他站在那里,憔 悴疲惫的样子,一只胳膊骨折了,吊在胸前 ,一身膏药味。看见他,我想转身走 ,但脚下却站在那里不能动,他走过来拉我,我也就默默地跟着他回去他家里。    那时候我总是睡不好觉,为他担心,饭也吃不多,精神特差。他吸毒的朋友 以为我也成为他们的一份子,家人也说,看着我 一天比一天消瘦。  记得最后一次见他,是在1997年的时候,那时我已彻底失望了,但那一 次我没有哭。他整个人颓 废地躺在床上,望着我,居然问我:“如果以后我问你 要钱,你还会给我吗?”我说我不会了。结果他竟然说:“你长大了 。”我狠了 狠心,转身走了。从那之后我再也没见过他。

  刚分开那一段时间,他经常半夜打电话到我家,我都会很自然地哭起来,他 总会说被别人打了之类的话,我明 知道他在骗我,但还是会哭。直到分手后的一 年时间里,晚上十点以后,我只要听到电话铃响,整个人都会跳起来,全身冒 冷 汗。走在街上,偶尔看到长得有点像他的男孩子,我也会心跳,有一种害怕的感 觉。有时我回想起和他在一起的那两年 ,简直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度过的,每天都 想和他开开心心地相处,但每天见到他却只有担心和伤心。

  和他在一起那两年时间内发生的很多事情,我父母都不知道:不知道他吸毒 、不知道我去他家里睡觉,不知道 我和他发生关系,直到现在还不知道,我也没 有告诉他们。那两年的光阴是我独自一个人在痛苦中熬过来的。  我惊异。 我一直认为,在外面受到委屈或伤害时,父母是最能敏感地发觉、 且能无私给予安慰的亲人。但没想到刘郁同其父母之间竟 是如此的漠然,女儿不 对父母讲自己的委屈,而父母竟也在两年之内未发现女儿的痛苦。· 他经常半 夜打电话,我都会 很自然地哭起来--和他在一起那两年时间内发生的很多 事情,我父母都不知道--我会努力做一个好母亲,和孩子一起欢 乐、痛苦, 一起面对人生的每一个历程。

  其实我经常想跟他们说一说,告诉他们我心里在想些什么,却始终说不出口 。我曾经拉着我母亲出去谈话,但 最终都没能够说清楚。这也许就是人们常说的 代沟。  但想想也不是,可能从小父母管得太严厉了,而且他们只关心表面 上的问题 ,比如成绩好不好,在学校表现怎么样,有没有早恋等,而没有真正关心我内心 在想什么。而且一旦做错事他们 都会骂我,但骂完了也就没事了,解释反而会让 他们骂得更厉害。所以下意识里我怕他们,尤其是感觉做错事时,就更不敢 讲给 他们听,怕他们

  骂我。  在和他拍拖这件事上,我没听父母的话,待到发现他吸毒时,我就知道自己 错了,就更不敢讲给他们听 。所以那一段时间心情总是不好,偶而也会找朋友聊 聊,稍微晚一点父母就会担心。他们call我,我复机时他们就会在 电话里骂 我:“你整天都跟什么人在一起?明天还要不要上班了?把身体搞垮了怎么办? ”其实我不是不想回家,而是那 时心情确实很糟糕,父母根本无法理解这些。我 也知道他们关心我,但采取的方式不对。  跟他分手之后,我父母也有问 起是不是还和他在一起,我就说没有了,已经 分手了。他们也没有问过我原因是什么,如何想通的,或是心情好不好什么的 。 他们关心的只是结果。直到现在他们有时还会说:“最近有没有见过他?见到了 也不要理会他,要扭头便走。”等等。

  现在我和他妹妹之间竟然又重新好了起来,也会忍不住问一些他的近况。前 不久她告诉我说,他妈妈叫人把他 拉到戒毒所去戒毒了,说进去之后他好了许多 ,人也长胖了一点。她还说家里人希望能关他多久就关多久,因为知道他意志 力 弱,出来之后还是会经受不了那种诱惑。他们其实也挺不幸的,碰到这个不争气 的儿子,却又不忍心抛弃他。  经过 了这件事,现在我和父母之间的关系还算好,但仍然很少交流。我和他 之间发生过的事,我永远不会告诉他们,怕他们担心 ,因为我知道他们紧张我关 心我,这就够了。  于是我很自然地问起,她以后也会成为母亲,那么她会是哪种类型的母亲 , 刘郁苦笑了。

  不知道,没想过。可能是不敢想,害怕会是我的父母这样的。但我会努力做 一个好母亲,让我的孩子愿意告诉 我他的心里话,让我和他一起欢乐、痛苦,一 起面对人生的每一个历程。我也会告诉他我自己人生历程中的经验和教训,直 到 他能以成熟的心态去面对一切。

  送刘郁走的时候,窗外下着大雨。看着她单薄的背影,我心中不知是何滋味 。我只希望她在以后的人生历程中 能少一点风雨,即使不得已遇到时,也能有父 母或爱人递给她一把伞,或是帮她遮风挡雨。我也相信她不会让自己和自己未 来 的孩子重复自己的历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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