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以前跟一位朋友聊天，她说父亲早逝，母亲独居多年，有一个习惯从未变过。母亲会对朋友的工作、婚姻以及任何生活中的小事细细盘问，并给出建议。如果朋友不听，母亲就会非常生气，然后埋怨道：我老了，没用了，你们都在嫌弃我。
这位朋友是位40多岁的妈妈，孩子已上大学，工作生活都打理得很好，但对于妈妈插手自己的生活，感觉极不舒服，却又无能为力。我当时听她讲，心理堵得发慌，感觉无比压抑。我很想告诉她：为什么自己已经成年，却不能拒绝母亲的无理要求？为什么要用自己的不自由去替妈妈的情绪负责？
可后来反思，自己当时想这么说的原因，是着急要把自己的经验插入对方的生活，试图帮助对方看到：做一个成年人，我们可以通过自己去改变目前的生活。然而道理在很多时候，总会显得苍白无力。直到后来，我无数次在我的咨询工作中，看到了她们的影子，我才更多的明白为什么会这样，也才理解了这些难以改变背后的痛苦和无奈。
我看到她们的样子，慢慢在我眼前变得清晰：这是一类很特别的女性，大多来自于一个功能失调的原生家庭，现在是单亲妈妈或者婚内却独自照顾孩子，对工作和生活严格要求，知晓许多社会道理，对亲近的人极尽委屈自己，无论家庭关系，还是亲密关系，很容易陷入一种看不到未来却深深迷恋的痛苦之爱中，并责怪对方不能理解自己。
“所有知道不可能还是离不开的爱，不是因为爱本身，而是害怕不被爱的恐惧”，美国研究情感模式的专家RobinNorwood在《爱得太多的女人》一书中有这样描述。如果我们在成年后，总陷入辛苦付出却无回应的痛苦关系中，实际上是一种童年创伤的再现，源自于早年成长经历中的情感需要未得到满足。
只选择“不够好”的潜力男人
小婷是我的一位个案，她是一位离婚女性，因目前跟男朋友的一些相处问题求助心理咨询。她说：当我遇上现在的男朋友时，我就果断离婚了。我情不自禁地被他吸引，我看到了他的潜力，哪怕他现状并不好，我愿意相信他总有一天会成功，他缺乏的只是得力的帮助和恰当的机会而已。
后来，我们谈到她的第一次离婚，她说：我当时觉得对方很有思想，他做的事业有很大的潜力和发展空间，我很看好他，然后就不顾家人的强烈反对，直接离婚和他在一起了。三个月后，当我更多了解他们的行业特点，不再像当初那么看好他，加上我们看事情的观念有了很多分歧，我就赶快迷途知返，果断结束了那段婚姻。
然后，我和她一起去探讨：同样是看好对方的潜力，既然那么渴望一个成功的男人，为什么不直接选择一个这样的男人？她说：一是自己选择的范围有限；二是恐怕真是成功男人，可能也不会看上我。所以，我更想选择一个有潜力的男人，通过我的支持和鼓励，帮助他打拼出想要的成功，这样的关系能让我安心，因为他会更需要我。
在这一类女性看来，如果对方条件不那么好，如果对方现在还不够成功，似乎能让她们感觉更容易掌控这一段关系。因为对方如果有很大的改变空间，这意味着和他在一起，自己对这个男人更有用，在这样的亲密关系中，她们会获得更多的认可，来修复童年经历中不被爱的创伤之痛。而当他们做如此选择的时候，实际上也是在告诉自己：你是不值得被爱的，除非你对别人有用。
习惯用过度付出获取立刻满足
当抱着“有用才值得被爱”的观念进入亲密关系时，我们对待爱人的方式就会有很大的不同。我听到一些女性朋友讲：要抓住男人的心，先抓住他的胃；要让他离不开你，除非你床上功夫了得；若还要他的心扉完全向你敞开，你要既能与他并肩作战，也要能理解他、包容他、说话有趣讨他欢喜。这熏陶出了一些“上得厅堂，下得厨房，斗得过二奶，打得过流氓”的多面女性，当然也让很多的女性望而怯步，感叹原来自己没有得到理想的爱情，还是因为自己不够好。
从这样的角度看，或许我们把亲密关系的意义建立在如何获得对方认可上面，当所做的努力越讨对方喜欢，就越想努力让对方更喜欢。而当这样的努力铺天盖地的席卷而来，对方终究也会感到乏味和厌倦，无法完整地照顾我们每一个被肯定的需求。这时，就是痛苦之爱的起点，既然付出了那么多，也获得过那么多被需要的肯定，就会情不自禁地想：我哪里还可以做得更好。
接着，你试图做更多的努力，有时候你会看到自己努力的成效。比如，当你和爱人吵架之后，你主动跟对方道歉沟通，照顾到他的情绪，你们的关系可能马上就有好转，于是你会相信更努力真的能起作用。当然，你的努力也有让自己无比挫败的时刻，比如你原以为对方会有醒悟，但是下一次他仍然在一些让你愤怒的事情上毫无变化，比如无端质疑、再次出轨或者继续说一些伤害你的话，甚至继续暴力行为，又让你陷入深深的痛苦和迷茫。就在这样仍有希望又不断失望的循环里，我们步入了痛苦之爱永无休止的轮回。
这样的痛苦之爱，也越向她们证实：除了对别人有用，否则自己就不值得被爱。于是，不管何时开始，当她们重新进入一段关系，她们也会用自己熟悉的方式，急着用付出来证明自己是有用的。只有这样，她们呆在关系中才会有些许的安全感，否则就似乎随时面临着被抛弃的危险。
前面故事里的小婷告诉我：如果我感觉我可以为我们感情做点什么，却又什么都不做的话，我会无比难受。我不能眼睁睁地看着我们的感情就这样结束了。对小婷来说，为对方付出是自己唯一价值感的来源，如果不这么做，似乎对于自己再也没有一种有效的方式去爱，就像到了世界末日一样可怕，感觉情感之路也走到了尽头。而如果我马上可以做点什么让对方有所回应，对于自己就是无比的欣慰和满足。
对痛苦的情感关系更上瘾
小婷的选择除了这个让她痛苦的男友，还有一个随时可以接纳她回头的第一任丈夫。她这么形容前夫：他人很好，对我和孩子都非常好，经济状况也比现在的男友好，我第一次离婚时他也接受我回去复婚，后来我又跟他离婚了，他还是愿意等我回去。可是除开这些他无可挑剔的好，我跟他在一起没有任何感觉，我甚至不愿他碰我的身体。跟前夫相处的关系似乎更安全、更稳定、也更有物质保障，我也可以过自己自由的生活，但我会觉得无比乏味，这样的关系并不能让我有任何激情。
以前看过一个心理研究分析结果：有抑郁症的女人更容易和酗酒的男人组成家庭，因为抑郁症很容易陷入情绪低沉的状态中，而酗酒男人往往在酒后有很多疯狂的举动，比如吵架、打人、摔东西，这些举动恰好可以阻止妻子不掉入抑郁状态。有一个女性这么形容她的经历：他喝醉酒回来，我们家就要经历一场车祸现场般惨烈，而这样的情况三天就会发生一次。可是，如果你没有亲身经历过，你不会明白那种感受。就好比当你经历了一场吓死人的车祸，发现自己居然只受了轻伤或者根本没有受伤时，想想你会有多么兴奋和开心。
不是每一位女性都对车祸幸存下来的快乐上瘾，因为这显得无比恐惧。但是，这一位女性却被这一种兴奋吸引，因为每当这位女性要掉入抑郁的漩涡时，丈夫的酗酒后的风暴，可以马上把她拉回来，让她感觉顿时好了很多。这样，虽然她厌恶丈夫的酗酒，但对方的酗酒对她也有特别牢固的吸引力，只要她还存在抑郁的风险，丈夫的酗酒就会一直对她有效。
曾经我接受一个遭遇家暴的女性咨询，她讲到丈夫一拳下去，自己碎了三片肋骨，我感受到她难以形容的痛苦。可当我们接下去谈的时候，他告诉我说：其实这已经不是他第一次打我，他打我很多次了，每一次我都恨他到咬牙切齿，一定要跟他离婚。然后，她沉默了一会儿，刚哭过的脸显得更红润动人，她低着头说：但我却又舍不得他，因为他打过我之后，会对我非常好。那一刻，我能看到她嘴角的微笑，让一个四十多岁的女人，看起来就像一个正被宠爱的小女生。
在生活中，我们经常听人说：打是亲，骂是爱。亲爱或许并非只有打骂才能表达，而是如果我们有一些特殊的成长经历，我们就会不经意对打骂过后更亲密的感觉所着迷，这就好像经常在幼年目睹父母打斗平息之后那种松一口气的感觉。对痛苦上瘾的女性，她们对一段痛苦关系的迷恋，都不是简单的两性之爱，而是在替隐藏更深的不被爱恐惧寻找满足。而在被满足的当下，似乎所有的生命意义都有了圆满的答案，所以这样痛苦的情感关系才在某种程度上，超越了所有安全稳定的亲密关系，有一种让人停不下来的魔力。
对拯救男人的人生更感兴趣
小婷后来找到我说：哪怕我们要分手，我也希望你能为他做一次咨询，这是我最后能帮到他的。这么做了，我就心满意足了。如果以后我成功了，我还是愿意创造更多的机会去帮助他。
另外一个女性被男友索要很多钱，甚至她自己没钱的时候，她会通过高利贷筹钱去满足他，只要是对方的要求，她都不会拒绝。后来我们一起谈，她慢慢发现这是一个无底洞，再也无力满足对方越来越多的金钱需求时，她开始拒绝，然后男友就离开了她。但她说：我觉得他并不是靠我给钱才能生活的男人，他有自己的想法，有时候我还是希望能再见到他，知道他过得好不好，希望困难的时候能帮上他，这样对他的人生会有帮助，我不希望是因为自己毁了他。或许她仍然希望如果有足够的钱和能力，可以一直帮助这个男人该有多好。
还有一个25岁的女孩，她遇上一见钟情的男朋友，可是后来才知道对方有家庭。她说：我知道了事实，他不会为了我离婚，他是一个为家庭负责任的男人，我反而松了一口气。每次他在我这里的时候，我总是催着他早点回家，可是当他离开了，我又显得非常孤单痛苦。但我不希望为了我，他成为一个不负责任的父亲和丈夫，我不想成为他人生里的污点。
在这部分女性的观念里，能帮助男人，对他们的人生有用，胜过于照顾自己的感受。他们用这样的无私努力，开启了自己进入一份痛苦之爱的条件大门，完成了童年未被满足之爱的再现，并成功用这样的专注逃避对自己人生需要肩负的责任。他们会说：我的精力都在你身上，所以是你不够好，才让我的人生变得如此糟糕。而当某一天，他们无比痛苦得想回头，却发现自己人生里早已一片荒芜，很难有力气再为自己做点什么。
陷入这样痛苦之爱的女性，一开始会很难相信，让自己如此痛苦的原因，并非是因为遇上了一个不理解自己的人，而是如果我们的自我设定没有改变，我们就会一直被这样的人吸引。可当我们在痛苦之中无比难受，真正想帮帮陷入泥坑中的自己，我们会发现面对自己深藏的恐惧，比花尽全力去改变一个男人，更容易让自己具备真正的安全感和更大程度的满足。只是，这需要我们勇敢地放下手里已生诱的宝剑，陪着自己去开启一段真正的心理发现之旅，并有足够的耐心等待着人生里的奇迹出现。
作者：罗近月，高级婚姻家庭咨询师，国家二级心理咨询师，婚恋专栏撰稿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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