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章来源:十分心理
我是80后,我先生那波70偏后,基本上是计划生育政策执行得最坚决,最血腥或者是最不可商量的阶段。在这个阶段中,发生的这些事情一定会为我们这代人成长以后留下很多的痕迹和作用或者是影响力。
超生家庭子女
更容易被“贫困”所困扰
有些家庭想再多生一个孩子,尤其很多家庭是想多生一个儿子,对这个家庭来说,一下子会背负非常大的经济压力。很多家庭因此变成了低收入家庭,不能叫赤贫,可能是经济上压力大一些的家庭。我听过有朋友说,因为多生一个孩子,家里稍微值点钱的什么自行车、缝纫机都被“抢走”了。我的亲属中还有一个也是做计划生育工作的干部,他的工作就是天天拿着个竹竿到别人家把人家房顶捅漏了,真的是鸡飞狗跳的,不让人好好过日子。
那个时代有一批选择继续去生育的父母或者是夫妻,过着非常拮据的生活。对于孩子来讲,经济状况是评价一个人整体上心理健康与否的指标,虽然我们这帮搞心理学的人都在讲跟钱无关的事情,但是从研究数据上讲,贫困真的是一件很重要的事情。
比如说父母对孩子很粗暴,或者是对一些孩子冷漠,是由于他们没有足够的资源。当时有一批家庭因为再生一个孩子而一下子落入贫困,这是一个很明显的留下创伤的点。
今天,我们这个时代大家都愿意去挣钱,都那么的物质化,大家眼里只有钱,更大的房子,更好的车等等,因为可能我们很多人内心中那个贫困的痕迹特别深刻,内心的想法是“基本的生活的物质保障都做不到的时候,何谈幸福?”这样一种信念极其强大。
● 八十年代的成长记忆
“消失的母亲”
与80后“慈母潮”中的过度补偿
第二点,除了经济方面,超生会带来家庭变化,家庭的动荡。那个时候有两种方式来逃避计生。一种就是把孩子塞到农村去,塞到老乡家里,塞到亲戚家里。突然生活环境的改变,从教育学和心理学的角度来讲,会让孩子产生强烈的不安全感,自我价值的崩溃感。孩子是理解不了的,ta没有办法理解大人做的权衡,ta肯定感觉自己是一个“很烂的,没人要的,被嫌弃的,甚至不应该存在”的生命。ta的自尊,自我价值感,会很受打击。而且孩子越小,这部分伤害就越高。
还有一种选择是妈妈出去躲起来。妈妈在肚子不太明显的时候,留在家里头,肚子稍稍可能会被看到,就找个理由躲到没有熟人的地方去。这样其实对第一个孩子来讲,那种不安也非常巨大,我的妈妈突然没了,通常不解释就没了,而且这件事在家庭中还不可以被讨论。因为大人们怕小孩子说漏嘴,就是会驳斥孩子说“别问!”母亲出去躲着生孩子,对大的孩子来讲,会突然一下子感觉家里最重要的女性角色就消失了,这种不安也非常可怕。Ta会想,接下来还会有谁会消失,接下来还会发生什么等等,这些不安,对于家里那个已有的老大,是非常大的挑战。
因为我们经常会说心理学讲安全感、价值感、信任等等,这些都不是理智的认识,不是用头脑去思考就可以得到答案的,孩子无意识的结论会先于头脑存在。这种不安感早已经成为一个结论存在我们内心中。突然的贫困,家里的房被拆,牛被拉走,妈妈一下子被消失或者是自己一下子被抛到一个陌生的世界中,这些对于孩子来讲都无法消化,他们只会把这种恐惧、不安,没有道理地变成怨恨自己的理由,并刻到自己内心中。
所以,为什么这个时代教育学的课,心理学的课招生都那么好,而且通常是很多妈妈来听课,很多爸爸们也很支持妈妈来听课。尤其稍微经济好一些的家庭,越来越多支持妈妈辞掉工作在家中陪孩子。我自己觉得这是二三十年前“母亲的消失”这件事的过度弥补。
一般来说,社会思潮都在摆荡中进行,偏右边大了会撞一下右边的边界,嘭的一声摆回到左边,然后慢慢地回到中庸。这个时代的“慈母潮”已经引起了很多教育学上的问题,比如说没有界限,过度溺爱孩子,家里的权力结构混乱,我觉得都是跟之前我们这一代人生活中的“母亲消失”这种集体创伤有关。
超生家庭子女的
“自罪”与“自我救赎”
大家去看,特别苦逼的75到85以前这一波孩子,成年后特别不会温柔地对待自己,因为小时候妈妈消失了,他们身边缺少一个温柔对待自己的模板。他们很容易自己跟自己过不去,特别严苛,出点错就紧张得要死;而且也很自恋,觉得我一旦干不好,世界都跟着倒霉……这种“过度负责”的状态,这阶段出生的孩子出现得很多。
另外,这种选择被罚款还去超生的家庭的孩子,他们还有一个主题是“自罪”。他们认为自己的家人是有罪过的,是有错误的。那个时候,每次上语文课或者是上政治课,大家都会讲独生子女是基本国策,我们这些是独生子女的孩子多多少少有点骄傲,后背也会挺得更直。而那些多子女家庭的孩子就会猫着腰,躲躲闪闪,很尴尬的样子。
而且很明显,这样的孩子,很多家庭经济情况不好,他们也会把自己这种情况作为自己应该被“惩罚”的理由,可能内心就相信“我就应该过糟糕的日子”,或者会去反过来“恨”自己的父母。他们可能会想,“别人的爸妈都遵守政策,别人的爸妈都是好爸妈,你们为什么要这么瞎折腾,你们为什么不能去做一个好公民,连累了我……”。两代人之间的恨是被人为制造出来的。
我原来有一个小朋友跟我关系很好,她就很恨她的妹妹,她就说如果不生我那个妹妹,早在北京买了一个房了。很可爱,因为家里把所有的钱都去填罚款了。
这代人所承担的这样一种“恨”,也挺不容易的,折磨了两代人,可能是很多家庭两代人的心结。因为孩子是没有办法选择生活在哪个家庭中的,他是家庭决定的承受者,所以这就可能有很多负性的故事。
在更糟糕一点的情况下,那些被罚款的家庭,本来想要生儿子,结果生出来的第二个还是女儿,这样的孩子所承受的压力更让人心碎。她会觉得自己好像一出生就是错的。这样的故事中,如果再跟着接下来很快又生出来一个弟弟,这种二姐的日子是过得很难的。
我在治疗中也接待过不止一个这样主题的故事。她会感到,父母会认为“少生一个你,全家人要幸福多少,而你又偏偏不是我们想要的。”所有不被期待的孩子,人生都会背负着很大的主题,就是要去自我救赎,而在这样的环境中,它还会被放大。
老一代人中也有这样的故事,比如说我母亲他们那个时代,没有计划生育的时候,我的姥姥一胎生个女儿,大家特别开心。因为大家认为女儿可以帮爸爸妈妈做事,可以持家,半个小妈妈的样子。第二胎生个儿子,大家也特别开心,求儿子得儿子。接下来三四五连续生了三个女儿,这三个女儿中,一个比一个受嫌弃,一个比一个不招待见。然后接下来又生一个儿子,所以你就可以想象小儿子上面的那些女儿,生活其实是很纠结的,很多伤心的故事在里头,这还是在自然的情况下。如果这个儿子之上的姑娘又背负着一个遭罚款的事情的话,那她一定在生活中要吸纳很多这个家庭对她的恨,对她的攻击。她长大以后恐怕最主要的课题就是要学会自己爱自己。
这些都是一些故事,刚才讲了这么多,牵扯到安全感、自我价值感、存在的意义,还有对于亲情的很多认识,这么复杂的情况下,家庭中爱恨整合主题的任务就会变得更重大。
那些“被流产”的孩子与当代生命观
这个社会一直欠那些“被流产”的孩子一个认真的哀悼;而对于这些曾经被流产过的父母们,也欠他们一个认真的道歉,他们有伤口,我们要承认它、去看到它。
当你想要把美好的生活给一个孩子的时候,你选择让另一个孩子离开,而这个选择一定会留有“痕迹”。因为生命的“来”和“走”都不会无缘无故,这一部分伤心和难过,如果承认它,被看到,其实会拯救我们,会帮这对夫妻走出流产的痛。
但是,当它变成了人为的政策,就不可以去讨论,不可以去辩驳,甚至不可以去面对,当它被默许这是被公认的社会现实,实际在客观上培养了我们这代人对生命的漠视。
我们这代人提流产比提切阑尾还没感觉,比如说我身边也有这样的远亲,说“我下个礼拜请了假了去趟医院”。我说“你哪里有问题”,她会轻松地说“不小心怀孕了,去拿掉。”
基本上从80年代后,我们国人每当谈到流产,谈到堕胎是无感的,就像牙痛了把它拔掉而已,我们对生命最基本的尊重、珍惜和敬畏全部都被摧毁了。
这个是让我觉得极其心痛的地方,一个生命可以如此无声地去结束。满大街的妇产科、计划生育科,流产手术大家都司空见惯。我相信这里头有很多未经哀悼的伤痛,它会给人生和社会的后续带来很多反应。比如,不被意识到的“自罪自责”。当我们做了坏事以后,我们是渴望被惩罚的,这是心理学上经常说的一种动力。只有当这个惩罚落实以后,我们才会变得安稳,这是本能的需要。而我们这个时代太多时候不把这个事情当作一个创伤来处理。我们就有了未完成的情结。
现在很多大学女生、甚至未成年少女去堕胎,男孩子出钱就把孩子拿掉,仿佛很平常。我会认为这都是当时的社会运动产生的后续结果。因为太“痛”了,所以我们装作都没感觉,这也是作为心理咨询师,会觉得很难工作的一个点。
对于生育,我们不够尊重;对生命也不够重视。大马路上,那么多人跑来跑去抢红灯的,不怕死。真的是人轻命贱吗,又是什么时候,什么人把“命,都可以不当回事”这种观念灌输到我们头脑中,我们既不在乎别人的生命,也不在乎自己的生命?
从心理学的视角出发,我认为今天大家的生命观,对于家庭的爱恨情仇,很多都和当年独生子女政策的强制执行有关。当然,不仅是心理学家开始去反思这些事情,政治学家,经济学家,管控国家的人也在反思这些事情。昨天到今天其实有很多现象是关联的,我们只有看到它们,正视他们,才能找到疗愈自身和社会的途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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