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市情感故事:热线电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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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1年02月13日10:07 《女友》杂志
文/黄啸
苏槿坐在电台直播室里,熟门熟路地做节目。她是这档谈话节目主持人“名嘴”的死党。“名嘴”总是在嘉宾有事没来,或者某个话题没有找到合适嘉宾的时候,急三火四地把她从各种灯红酒绿的地方拎起来,临时顶一下。
对此,苏槿很不满意。她对“名嘴”说:“你就不能为我度身定做个话题,也让我有点成就感。你看现在弄的,跟个麻将桌上的‘混儿’似的,召之即来,挥之即去。今天说的什么‘韩流’,我也年纪一大把了,哪懂十几二十几岁‘飘一代’的这些流呀。”
“名嘴”说“不是‘飘们’有事来不了吗,你不要小看‘混儿’这个位置,不是好当的,有几个有你这种不懂什么说什么的本事?拿着,这是我从网上下载来的一些资料,紧急恶补一下。”俩人说说笑笑地在直播前做着准备工作。
苏槿在深圳这座移民城市里混了六七年,相当于传统城市的半辈子,千年不死成精了。她的确有种如鱼得水的感觉,身边有很多“名嘴”这样不闷不笨的同类逗逗嘴,抛头露面的,过得挺有滋味,除了爱情。
这时候“名嘴”对着话筒说,无论你是不是被韩流击中的人,面对越来越多的韩剧和日剧所带来的观念和时尚,都欢迎你打通我们的热线电话,说说你对这个现象的看法。现在让我们接听第一位热心听众的电话。电话接通了,听到一声略带沙哑的“喂”,苏槿就呆住了。那个晚上怎么把节目混过去的,她全想不起来了。害得“名嘴”直冲她吹胡子瞪眼,但语调仍然磁性煽情地唱了一晚上独角戏。
好容易熬到节目结束,苏槿冲出直播间,拐进导播室,急三火四地向导播小姐要刚才三号健的那个电话号码。导播小姐也是相熟的,“咦”了一声,说:“苏槿你有品位啊,那声音的确拿人,你不要,我都记着,准备下次请他做嘉宾呢。当然了,你如果有特别用途,你优先。”“名嘴”嬉皮笑脸地跟进来:“老房子着火了?你反常成这样?”苏槿一声不吭地转身下了楼。
一声喂就足够了,苏槿知道谁到了这座城市。苏槿一下子回到了十年前。那时,苏槿大学毕业,有张人见人爱的小苹果脸,人没到,笑先到,是真快活。跟柳新景是在毕业实习的时候认识的。柳新景也是北京人,消瘦挺拔的身材,当年大学排球队的二传手,迷倒过多少女生。他在苏槿实习的那间部属公司搞一种新型阻燃防腐剂的推广,公司就让苏槿跟他。每天早晨柳新景顺路到苏槿学校宿舍楼下按两声单车铃,苏槿就下楼,然后并排跳上单车。两人一起参加博览会,见客户……忙得很起劲,一恍就是一个月。
这是最后一天了,实习明天就要结束了。苏槿一天快快地不高兴。柳新景倒大大咧咧地拍拍苏槿的头,说:“小丫头,别发蔫啊,在一个城市住着,有什么事用得着柳大哥的,一个电话。”苏槿硬是把眼泪咽回去了,大大方方地跟着柳新景去看了场电影,还到老莫吃了顿西餐,然后回学校了。
回到宿舍,苏槿整个晚上像个高烧病人似的,坐立不安。直到听见楼下响起没有间隙的疯了一样的自行车铃声。苏槿腾地跳起来,她摸摸被桌子边撞疼的腿,像遭逢大赦的犯人,狂奔下楼,投进站在那里闷头猛按单车铃的新景的怀抱,觉得自己得救了。在这个世界上,你爱的人,碰巧他也爱你,这不是一个大的概率。
有爱的日子当然是美好的。苏槿就分在了新景所在的那间公司。
新景有很好的家世。父母是50年代初从印尼归国的侨民。父亲熬过了最灾难的十年,现在是设计工程院的总工,长年在世界各地跑。那是一个慈祥、有少许天真、并活在自己事业里的一个老建筑师,对别的事不怎么上心。苏槿后来发觉,新景简单就是他爸爸一个模子刻出来的。他妈妈虔诚的基督徒。每次去他家吃饭,饭前都有祈祷。那种长长的饭桌,各种中西式铺陈开来,像电影里的外国人家一样。开始的时候苏槿感觉很新鲜,她出生在气氛自由欢快的知识分子家庭,对所有仪式的东西,都以一种好玩的心态对待。慢慢地新鲜劲过去了,就有点不喜欢了。她觉得那是一个很空洞的家,心灵的冷漠掩藏在彬彬有礼的教养背后,没有接受和包容她的空间。
跟新景之间的恋爱,慢慢进入程度化。下班隔三差五约着吃吃饭。双方家长都见过了面,彼此尊重和信任。新景比苏槿大七岁,拍拖几年,到了没有理由不结婚的状态。
苏槿这时候在事业上显示出了她过人的才华。世界上有这么一种幸运的人,就是天遂人愿,做什么事情,特别顺利,一步步好像有人给搭着梯子似的,让人看着有种才华横溢、心想事成的炫目感觉。苏槿就是这样的人。她在公司一天比一天受重用,甚至超过了新景。新景倒没有为此不痛快。他一向做事投入,不怎么他顾的,就像他父亲。不久,有个机会,他辞职出来,做了一个进口家私品牌的中国代理,忙得整天不见人影。还没结婚呢,两个人越来越像老夫老妻,没有猜忌,没有激情。不约会的时候,每天晚上一个电话是不能少的,就像要吃饭一样正常。
房子和家私都准备好了,那是位于翠微路的一套二居室的房子,不大,但是他们俩像燕子衔泥一样,把它给布置起来,光漂亮柔软的浴巾就有厚厚一叠,苏槿喜欢。像个家的样子了。
但同时,面对一场不得不结的婚,苏槿却一筹莫展。她站在自己的新房里,看着咖啡色和原木色做基调的簇新装修,有种冲破牢笼的冲动。有次周末,他们约着在新房里见,然后上街买东西。苏槿先到的,她就到楼下的超市里,买了几样那种肉、菜、调料配好了,下锅一扒拉就可以吃的配菜,准备两个人的晚饭。站在超市的冷藏柜前,很多女人在挑东拣西的,各种年龄的都有。苏槿忽然愣在那里,她仿佛看到了十年和二十的后的自己:嫁给了新景,守着份温吞水般的婚姻,忙忙碌碌地生活,常常到这里买点配菜。苏槿透过超市的玻璃,看到自己好看的圆脸已经变成了鹅蛋脸,一个成熟女人的魅力代替了原来小丫头的甜美,她有种时不我待的感觉。她在想,我到底要什么样的生活,大多数人都过的那种日子是不是适合我?她突然产生了强烈的逃遁的冲动。
婚礼定在五月一号。四月中旬,公司在深圳筹办分公司,分公司老总点了苏槿的将,但是也知道她的婚期临近,就征徇她的意见。苏槿再次感到心想事成的命运惠顾,她按捺着狂喜的心情,说,谢谢老板信任,我对这次创业有兴趣和信心,我想我是合适的。新景的业务也在向南方渗透,他现在一年里有大半年在广东,我去了深圳,不会对我们有什么影响的。
就这么着,在婚礼的前夕,苏槿落荒而逃,扔了一个没有新娘的婚礼给新景,六年了,苏槿一直觉得挺对不起新景的。这些年,在南方飘着,苏槿有时候还是挺想念新景的。他还是一个有很多优点的男人。第一,他很大方,在物质和精神方面,都给苏槿空间,使苏槿小女人的虚荣得到了极大满足。第二,他很忠诚,不会花心。新景是那种对感情生活理解肤浅的男人。当初在苏槿宿舍楼底下狂按单车铃,已经是他的超常发挥了。他是那种埋头做事,比较粗心的男人,当初对苏槿不怎么上心,对别的女人更没空多看一眼。第三,手巧,他是学自动化的,水呀、电呀、电器呀,出了什么小毛病,他总是手到病除,苏槿跟他在一起的时候从来没操过这些心。现在一个人在外,碰到束手无措的事情,就特别想新景。
在深圳六年,对苏槿来说,是一个女人最好最成熟的年华,事业上,千帆过尽皆不是。苏槿有时候想想,自己当初如果不是爱情至上,要寻找什么燃烧的感觉,顺顺当当嫁了新景,现在孩子都快上学了吧,也只是想想而已。
车开在繁华街道上,霓虹从窗外慌张地闪过,苏槿一直想着刚才在直播间听到那一听“喂”。她把车停到路边,拿出手机,还有导播小姐给的写有新景电话的小纸条。犹犹豫豫地打过去,还是那声“喂”,跟六年前离开的时候没什么两样,好像在那里等了她六年。
新景说:“我知道你会打电话来的,等着呢。”
半小时以后,俩人已经坐在新世纪饭店一楼的咖啡厅里了。
新景没什么变化,还是那么消瘦和挺拔。他端祥着一身LAPAGAYO休闲装,碎发垂肩,涂着橙色唇膏的苏槿说:“你长大了,更漂亮了。”
苏槿嘻嘻笑说:“老啦,皱纹一大把。全靠昏暗灯光美容呢。”
新景真心地说:“不,有女人味了。”
他们两个好像跨越了时光,很快就找回来了六年前的感觉,过起了这座城市里千万对拍男女过的日子。
每天忙完生意,苏槿就习惯地打电话给新景,问他去哪里吃饭。心有所属,是一种踏实的感觉,这么多年都没有过了。对此最气愤的是“名嘴”,晚上苏槿永远没空,他再也不能把苏槿当“混儿”了。
苏槿现在知道自己的问题了,所谓燃烧的感情,呼啦一下子,就烧完了,还想追求一辈子啊,那还不是烧死。女人就是应该有一个家,有一个爱自己的男人,这是最简单的道理。而看起来比自己愚笨的女人都懂的道理,自己偏要用比人家多十年的时间才能弄懂。
婚姻是苏槿这些天想的最多的一件事。她想结婚了,就跟新景,结婚以后布置一个最温馨的家,买很多很多漂亮柔软的浴巾。她不能再错过了。
转眼冬天到了,深圳的风也是彻骨的。这天晚上他们吃了野山菌火锅,新景把手搭在苏槿的肩上散散漫漫地走在新园老街上,身边市井嘈杂,像十年前初相识的时候一样。路过一间皮衣专卖店,新景说:“天凉了,我送你一件皮衣吧。”
苏槿摇摇头,说:“不用了,在深圳皮衣一年穿不了几天,还不够打理的呢,我懒得伺候它。哎,你不想送我另外一样东西吗?”说着,她把手伸到新景面前,摇来摇去的。苏槿白皙修长的手指是她全身最漂亮的地方,还帮珠宝商人拍过蓝宝石戎指广告呢。现在那只光觉的手,期待地裸露着,什么也没带。
新景没吭声,揽着苏槿的手更紧了些。看得出来他想说什么,没有说。苏槿心里一凉,她是冰雪聪明的一个人,整个人就僵在那里。
新景停脚步,叹口气,都跟她说了。苏槿“逃婚”以后,人家给他介绍了一个做档案工作的女孩,特别老实,他们相处了短短时间,就结婚了。他也觉得自己不适合苏槿这样的女人,他无法给予她所索要的源源不断的感觉。干脆找个老老实实的,过日子算了,女人结了婚就一样了,管她可爱不可爱呢。
苏槿禁不住酸酸地说:“你们就住在那套房子里?”
新景摇摇头:“把那套房子卖了,在三环外另买了一套。我也不能忍受在那里和另外一个女人生活。我其实也是不适合婚姻的,在感情上天生粗糙。这点像我爸爸。你看我妈妈有点不好相处的样子吧,她就是一生压抑最后才成这样的,你要是嫁了我,就是第二个我妈妈,所以当初你跑了,我想想,觉得你真是绝顶聪明。我现在忙起来,我想不起来我有个家,而现在这个不需要我付出任何的家,应该是最适合我的。公司在广州有个办事处,这次要在龙岗搞个厂。没想到一来就听到你在电台做节目,我一下就听出你的声音来了。赶紧打了个电话过去,韩流我懂啊,现在家具也讲韩流呢。”
苏槿不是小姑娘了,她很快调整好自己的情绪,嘻嘻哈哈地跟新景聊起“韩流”来。
新景的厂很快开始运作,他在关外忙起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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