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很长一段时间，我在采访的时候会问到一个问题：“你曾经梦想过成为一个什么样的人？他距离你的现在有多远？”每个人的回答都是不一样的。但有一点却很相似，那就是几乎所有正面回答了我的问题的人，都认为人生不可以缺少的一样东西就是梦想，至于能不能把梦想变成现实又是另外一个问题。

　　谈到梦想的这些人通常不是为了这个话题来和我交谈的，他们关于梦想和现实的叙述和漫长的谈话相比只占很小的一部分，但往往这一小部分会成为一抹亮色，贯穿在有时候听起来暗淡的经历当中。

　　-采访／安顿

　　-采访时间：2000年10月8日

　　-采访地点：苏州留园

　　-刘纯，男，29岁，苏州人。高中毕业，曾两次投考中央戏剧学院不中。此后在北京做过食品推销员、婚纱影楼助理、电视剧中的群众演员等多种职业，1997年开始做保险业务员，2000年初回到苏州。现在开办了一家小型艺术摄影工作室，兼营彩色照片扩印和复印以及名片制作。

　　梦随风吹

　　刘纯之所以把我们约见的地点定在留园，一方面是为了“给谈话找一个温馨的环境”，另一方面也是因为这里距离我住的地方和他的家都比较近。

　　在我们最初沟通的时候，他告诉我，他将要给我讲述的内容是有关他的恋爱和婚姻———他曾经两次下定决心要结婚，但两次都因为女方的原因而不了了之，甚至其中有一次干脆就是女方在去登记的路上反悔，并且告诉他自己另有所爱。这是一次“致命打击”，他因为失望和悲观而终于离开了北京，回到家乡，成为一名“小业主”。

　　刘纯的故事很长、很长，从清晨到下午，我们饿着肚子坐在小小的亭子里。我看着阳光在漂亮的盆景上变换着照耀的角度，以此来判断时间。他是一个很会讲故事的人，语言不口罗嗦，也没有人在回忆中很容易产生的自怜或者自恋。因为他曾经在北京生活和工作过差不多8年，他的语气和态度中带着大多数北京人惯有的自嘲以及暖融融的幽默。

　　刘纯的梦想是做一名电影演员，这个梦想鼓动着他来北京寻找机会，所以他说：“回到苏州，意味着梦想永远失去了变成现实的机会，也就只能是一个梦想了。你说，感情这东西是不是害人不浅？”

　　每个人在沉浸于自己的梦想时都不知不觉地带上一些痴迷和陶醉的神情。剪掉其它的部分，只留下关于一个男孩子的明星梦，你会发现，刘纯在这段时间里把已经成为过去的痴迷和陶醉表现得依然很动人：

　　……

　　我觉得我受了很多苦。真的。

　　高中毕业的时候，我完全有可能考上大学，当然不一定是重点大学，但也不会太差。可是，为了实现当演员这个梦，我放弃了。

　　我家人以为我疯了。我经常照着镜子研究自己，模仿各种表情，念一些话剧的台词。我没有老师，完全是自己摸索着学。我觉得我的条件是很好的，无论声音还是长相。别人都说南方男人很少有身材魁梧的，我是一个例外，我1米78，又不是那种瘦豆芽。上学的时候，学校的女生就说我是英俊小生，还说我长得像钟镇涛。钟镇涛，你知道吧？

　　我不知道是不是我运气不好，两次考“中戏”都没考上，有人告诉我必须要有关系，我不信。我相信干这一行是要凭实力的，条件不好，有什么关系也不行。

　　我21岁来北京，干过好多职业。当时，我心里想的就是要实现这个走上银幕的愿望，为了这个，吃什么苦、等多长时间都行。我当过食品推销员，推销的都是一些儿童食品，比如泡泡糖、果冻什么的。公司发给我一辆自行车，我带着样品去那些大商场，请人家看包装、请人家尝、给人家吹嘘怎么怎么好，还得答应给人家多少“回扣”。春夏秋冬不管什么天气、不管自己是不是正好不舒服，都得去。不去，就没有房租、没有饭吃。那时候，我就拿那些出名的演员的故事鼓励我自己，比如说某某过去就是个剃头的，某某曾经当过渔民，某某帮人家推销过肥皂，现在人家都已经是“大腕”了。我告诉我自己：这就是老天爷在考验你呢，让你积累生活经验和增加阅历，不是不给你机会，是时间还没到。我不觉得是自欺欺人。一想到这些，骑车都带劲。

　　我觉得我可能不是一个适合参加考试的人，不太会在考试那种有限的时间里爆发出激情来。我想报考艺术院校可能是走不通的路。我想了一个办法，就是给导演写信。当推销员的收入是很少的，保证了吃饱、穿暖、有地方住，已经剩不下什么钱。我还是给自己订了几种有关电影的杂志———当然，那时候这种杂志也是很有限的。我从上面找到一些导演的名字，知道他们属于哪个电影制片厂，就给他们写信，寄我的自我介绍和照片。每寄出一封信，我的信心就能增加几分。就不说那些导演的名字了吧？到今天为止，我没收到过任何回音。可是，当时我并不气馁，我告诉自己，没有回音不意味着人家没有兴趣，只不过就是还没有适合我的角色或者还没有腾出时间来给我回信，人家也有自己的事情要忙。

　　我有各种理由可以安慰自己，给自己解释。不管怎么自圆其说，反正就是坚定地不认为自己会失败。

　　后来，北京开始有那种婚纱影楼，凭着自学的一些摄影知识，我去应聘当摄影助理。因为当时的这种影楼还不像现在这么多，那些摄影师都是很“牛”的，脾气坏、架子大，我的收入也不高。因为很多人的经济条件还没有达到用几千块钱去拍婚纱照的水平，有些淡季，我还不如当推销员赚钱多。我省吃俭用还是坚持着。我有了新的理由来安慰自己，我说：将来有一天要去从事电影工作，不懂摄影是不行的，这就是一个学习和锻炼的机会。当时我相信我注定是会成功的，只不过跟别人不一样的是，我必须先学习和体验很多东西才行。我当摄影助理一直到那家影楼倒闭，因为后来北京的这种影楼越来越多，结婚的人越来越少。

　　我曾经到北京电影制片厂门口去等着当群众演员。我回苏州之前，还曾经到北影大门口去站了一会儿，跟过去的日子告别。那天还是有些人徘徊在那儿，我一眼就能看出来，他们跟我当年的愿望是一样的。不排除有些人想当演员是因为出名快、赚钱多、混好了还能有些特权，但是我相信这些人当中还是有真心喜欢这门艺术的人，我相信一定有人是为了梦想站在那个地方的。

　　我真的在一部电视剧里当过一次群众演员。你一定看到过一部戏结束的时候打出来的演员和职员表吧？那些没名没姓的角色只能用甲乙丙丁来表示，比如“特务甲”、“村民乙”之类的。我演的那个人跟这些又不一样，是一批群众中的一个，我们只要站在刑场边上看鬼子杀人就够了，不需要有任何表情，这样的群众演员连甲乙丙丁都不用写。那时候，我还很穷，住在租的房子里，没有电视，更别提录像机了。演完了那个群众之一，我想怎么说也算是上了电视啊，就盼着那个戏能播出。我还找到一个在工作中认识的哥们儿，跟他说好了，要是那个戏播出，就请他帮我把有我的那一场录下来，好歹留个纪念。有朝一日我也一举成名，拿出这个来，说：“瞧瞧，我就是这么出道的！”不是还能教育后来人吗？

　　可是，据我所知，那个戏至今没有播出。当然，还有另外一种可能，就是播出的时候改了名字，因为我们在现场的时候，就知道戏的名字是“暂定”。改了名字，也不需要通知我们这些临时拉来的人，更何况，想通知也找不到人啊。

　　我在北京的最后一个职业是保险业务员，也是我做过的收入最好的一个职业。因为这个职业，我才有了积蓄，才能回来开店。人是在失败中成长的，可我觉得我好像没有什么失败，因为根本就没有开始。我觉得我是在等待中逐渐有些明白起来的，年龄越来越大，生活越来越具体，越来越明白靠梦想是不能活命的，那个梦想什么时候能不仅仅是一个梦谁也不知道。所以，我就去做了保险。

　　做保险能让我生活越来越富裕，还有一个原因，也是因为我有了女朋友，到了结婚的年龄。到了这种“男大当婚”的地步，梦想就要给现实让步了。某种意义上说，我也是为了我的女朋友才这样做的，所以，她离开我，我认为是伤害了我。她不知道我为什么来北京，也不知道我为了我们以后的生活放弃了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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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其实做保险的时候，我已经停止再做任何自我推荐了，也不想再去考什么艺术院校，感觉上和这个演员梦之间还有关系的就是我特别爱看电影，业余生活就是看电影。原来，是到电影院去看，后来条件好了，买了家庭影院，在家里看。过去，我用来教育自己的那些演员，剃过头的、卖过肥皂的，都还在演戏，我只能演我自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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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虽然是这样，有过那么多不如意，碰见过这个、那个不愿意碰到的人，感情上总是不顺利，可是，我还是不愿意离开北京。我自己认为我是一个勇敢的人，至少我比较乐观，总是能找到一个理由来安慰自己，鼓励自己坚持下去。不管是自欺欺人也好，还是盲目乐观也好，总之人是不能没有这种心态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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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有时候有些女孩子到我的店里来拍个人艺术照，我和她们闲聊，知道其中有些人也是有一个当演员的梦的。我猜她们当中肯定也有人和我当年一样，把自己认为最好、最有竞争力和吸引力的照片寄出去，给导演、给那些文化公司、影视公司，还有人把自己的照片扫进电脑，用电子邮件给这些机构发过去，她们的手段比我过去先进多了，了解信息的渠道也比我那个时候要多很多，可是在我看来性质还是一样的，就是毛遂自荐。

　　我给她们拍照片特别认真，说不定真的有人能遇到好的机遇，因此就成功了。

　　有时候我想，我也算是不白活，能有几个人为了一个梦想离乡背井8年呢？就算有这样的人，8年以后他们能像我这么平静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