费桦

　　A：最近有人问我一个问题：什么样的婚姻最牢靠？我琢磨了好几天，还是没想明白。

　　B：那还用问！自然是爱情越多婚姻越牢靠啦。

　　A：那么你怎样来测量爱情的多少呢？

　　B：亏你问得出这种问题！从来没听说过有测量爱情的仪器，测谎仪倒听说过。据我所知，爱情只能凭感觉，只可意会不可言传。

　　A：说得不错。可是你有没有想过，凭感觉的东西能牢靠吗？的确，现在的人大多都是先有爱情然后才结婚的。可后来呢，有几个能维持这种感觉？

　　B：你也太苛求了。恋爱时那种朦朦胧胧、若即若离的距离美，自然会随着婚姻的开始而结束。

　　A：我要说的就是这个。凭感觉的东西是不牢靠的。情感是个易变的东西，曾经爱过不等于永远相爱。只凭爱情联系的婚姻绝对不是最牢靠的。当爱情消失了，婚姻还靠什么来维持呢？安娜·卡列尼娜和沃伦斯基的爱情伟大吗？但这样的爱情也会变化。

　　B：你说得我好伤心啊。连伟大的爱情也不能使婚姻牢靠，那还有什么能使婚姻牢不可破！

　　A：有啊。相比之下，还是传统的婚姻最牢靠。你看，以前听说过什么离婚吗？只有男人一纸休书把老婆休了。不过凭良心说，那也不是经常发生的事情。

　　B：你倒挺有反潮流精神的。宣扬从恋爱婚姻倒退到传统婚姻去吗？哪个女人能答应你！

　　A：男人也不能答应啊。“嫁汉嫁汉，穿衣吃饭”。那年代，男人娶一个女人等于要提供一份就业机会，现在行吗？要不说么，女权运动最终解放了男人。女人独立了，“自带饭票”，男人养家糊口的负担减轻了。不过随着责任的减少，夫权也就削弱了。真是，世上没有免费的午餐。

　　B：照你这么说，婚姻不牢靠的一个重要原因是女人独立了。这个观点是否太片面、太牵强了？

　　A：我这样说是有一定道理的。你看女人在独立之前，婚姻是比较牢靠的。第一，女人无权提出离婚。第二，如果被丈夫休了，且不说名声不好，连生活也可能没有着落，简直就等于被炒了鱿鱼！所以她只能忍气吞声，就算一夫多妻，她也得忍着。

　　B：算了吧，靠女人忍气吞声熬来的牢靠，现在怕是没人会羡慕了，那个时代已一去不复返了。但是，难道真的没有稍微积极一点的办法吗？你看《天仙配》中七仙女和董郎，多美满的一对。

　　A：仙女的事大概很难纳入统计数字。神话和民间故事都是反映了人们的愿望。不过你说到了传统婚姻所以牢靠的另一个原因，那就是各人扮演自己的性别角色，男耕女织，双方都成为对方生活中不可缺少的部分。男人出去挣钱，女人管家带孩子，男人不会做女人的事，女人不会做男人的事，如此这般，谁还能离得开谁！

　　B：妙极！不过现在女人都自己出来挣钱了，她们还回得去吗？她们也不会愿意回去。现代社会，冷冰冰的钢筋水泥的世界，人类注定要生活在焦虑之中。如果连婚姻也不能给人以安全感，那么，还有什么是牢靠的呢？

　　A：像你这样激情太多的人就容易左右摇摆，从乐观一下走到悲观，世界上的事全让激情的人给搅和了。除了男耕女织，男女就没有别的需要了吗？

　　B：我发现你这样的人才真的可怕，对待感情完全是一种实用主义的态度。难道男女间就只讲需要不讲感情吗？

　　A：何必那么大惊小怪的。感情不也是一种需要吗？为什么不敢承认这一点？你想见一个人，这就是需要，你不想见一个人，就是不需要。你等着盼着想见一个人，又躲着闪着回避另一个人，这就是需要与不需要之别，你不承认吗？

　　B：这，当然不能否认。不过为什么不能说得诗意一点呢？比如说，“一日不见，如三秋兮”。

　　A：哈哈，你啊，就是读文学读坏了的。你只要环顾四周，读小说读昏了头的，很难指望有什么好婚姻。学理工的婚姻成功率就是比学文的高，因为他们对婚姻的期望实在。学文的人对婚姻的期望不是从现实生活中，而是从小说中来的。你知道为什么小说诗歌里尽是些伟大的爱情吗？就是因为现实中太少了，这才值得一写。你想想，哪本小说写的是天天要做的那些穿衣吃饭的繁琐事呢？

　　B：那是食谱、裁剪书、时尚杂志、毛衣编织法，还有大众卫生丛书———就是你这样“实事求是”的人去看的。

　　A：不要太愤世嫉俗了么，只不过打个比方，容易说明白。我要说的是，如果把“爱情”两字换成“需要”，恐怕很多弄不明白的事一下就全明白了。爱情是生命的需要，爱情的本质就是能使你感到快乐，感到生命的活力。爱情消失了，你就感到生命的活力受到压抑，你自然不需要一个压抑你的人，这时如果你不是有很强的责任心的话，就很可能要去移情别恋了。我要说的是，专一并不是爱情的本质，传统的婚姻对女人说来很专一，却不能说就有爱情。

　　B：我不能否认你说的这一点，但是怎么能使爱情，或者你说的“需要”长久呢？

　　A：婚姻倒并不完全靠爱情在维持着，在很大程度上，我看是靠惰性、靠习惯、靠日常的需要在维持。人可以没有爱情，但不能不生活。你看，以前小说写到结婚就完了，现在，写到结婚不过是戏刚开始。

　　B：其实，我想，这也许就体现了现代人的复杂了。

　　A：所以啊，要想婚姻牢靠，就要时时考虑到对方的需要。你注意到没有，有的人一直自我感觉很好，对自己的婚姻很满意，临到对方提出离婚，一下就蒙了，根本无法理解。这种人就是因为他们在婚姻中只顾满足自己的需要，忽略了对方的需要，等到他样样称心如意了，对方就受到压抑了，可是他还麻木迟钝，毫无感觉。两个都能经常自觉地照顾到对方需要的人，婚姻必定是比较牢靠的。说到底，婚姻也是个契约，要想成功率高，必须双方满意程度高。不过我再要说一句，真正的牢靠是在自己的心中。你心里牢靠了，你的生活也就会牢靠。

　　B：这又是什么意思呢？还是说婚姻不牢靠吗？

　　A：婚姻的牢靠在于你内心的牢靠。你内心牢靠了，即使婚姻不牢靠，你的生活还是牢靠的。人生是多方面的，婚姻只是人生的一个方面。一切都因人而异，对一个人行得通的，未必对另一个人行得通。没有一条现成的路对所有的人都适宜，这是人生的难处，也是人生的挑战和乐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