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铃响,妻在南洋花园城市嗔怪:"我过来才几个月,电话费就用去了数千元,可每次你总是寥寥数语,且吞吞吐吐的不知所云。"我讷讷半晌依然语塞。妻急了,要摔电话。我慌作一团不再慢条斯理,对着话筒恍然自嘲:"字字值千金,我能轻易出口么?""嘟嘟……"妻子还是重重地把电话撂了。经这沉重一击,我顿时怅然若失,千言万语奔涌而出漫向茫茫黑夜。我不断责备自己,为什么有能力让心绪跃然纸上,却不能让缠绵之语渗透电波去关心抚慰久经风霜的妻呢?笨嘴拙舌,成了我人生一憾。
妻是乡下人,与她相识还是在计划经济时代。当我进入法定年龄时,父亲对我娶妻订下了钢性原则:一要居民户,二须有职业,否则费用自理。而当月下老人把她轻轻然推向我的时候,我不便向她公布这两条近乎于残酷的家规,但我又怕发展下去将对彼此造成难以弥合的创伤,于是在一个凉风习习、满天繁星的夜晚,委婉再委婉地向她撒下了至今仍令我羞惭不已的弥天大谎:借口向她许诺盖一幢房子,问她有没有田地可转卖做地基。我知道,只要她一回答,能否符合两条"家规"就可以立见分晓,我俩有没有条件继续下去也就可以决定。天真无邪的她竟不知我设下的美丽圈套,毫不掩饰自己的身份,满怀憧憬、柔情万种地告诉我,她是农民家的孩子,只不过田地在极偏远的山沟沟派不上用场。
获悉这个残酷的结果我不知所措:一个是为我操劳一生,而且将为我燃尽最后一丝光热的父亲;一个是我前生相识,今生再见的红粉佳人。而我注定要抉择。杨柳岸晓风残月,我心如刀绞,已然粉碎。
姻缘天定。我违背了父命。父亲从反对到愤怒到沉默,最终未来得及对我这逆子的婚事做出安排便溘然别世。
在亡父的伤悲和分家的失落中,我俩按民俗在百日内草草履行了婚约,柴米油盐的窘迫也就随之而来。无以荫蔽的日子和节衣缩食的生活,很快使小家庭沉寂在郁闷的氛围里。往日妻那欢快的百灵声迅即为絮絮叨叨的抱怨所代替。我则秉承了父亲的沉默,并为贪杯的自己找到了酗酒的理由。
为了家,妻子终于辗转去了南洋。电话成了维系情思、牵拢心距的惟一红娘。当我决定去笑对人生、晴朗过活之时,却惊讶地发现自己的笨嘴拙舌,僵化得竟无法表达跌宕起伏的思想感情。每每把握电话只有幸福、激动、悲伤、惶恐以至麻木,至多只是急促的气息和恍然挤出的只言片语,令妻失望再失望。
我真希望自己能喋喋不休,聊天侃地,逗得她前俯后仰。正如风华正茂时能妙语连珠,摄人心魄一般把幸福永久地圈住。为了一改笨嘴拙舌,满足妻子小小的要求,我颇费心机地把平常想要说的话题记在纸张上,压在枕头边。等妻子来电话时,我再逐条展开对话。岂料我的概括能力特别强,三言两语下去就说完了。妻仍恋恋不舍地等着听更精彩的。我的吱吱唔唔与缄默自然又引起了的妻的愠怒。
好在妻情柔心细、善良贤淑。长此以往之后,她便体谅了我的无能,说:"不会说就写吧,把你的心情写在报纸上,给我寄来。”(文/周贻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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