尽管我们天天企盼人间能有奇迹，希冀欢快的性格和坚强的毅力能战胜病魔，然而陈初还是走了。我为之悲恸，妻子几度泣不成声。待她稍镇静之后，我们便去购买花篮，写上“你美丽的灵魂在天国永生”，便到她家中吊唁。近瞻遗照，她还是那样笑意盈盈春光融融，脸上闪烁着自信而欢乐的光芒。她的夫君说，她临终前决定把遗体捐献给医院，希望自己为这个世界做出最后一点绵薄的奉献。她让夫君转告亲朋好友，要快乐地活着，不要去为她送别，如果非去不可也别放哀乐，就播放几支世界名曲，让我们共同谛听人类美丽的灵魂。这让我想起贝多芬弥留之际最后的遗言：“我的帷幕就要降落了，朋友们，请为我鼓掌。”此时此刻，我们潸然不止的泪水，不只是对顿失挚友的痛惜，也包蕴着对她超越平凡的景仰。

　　三十六年前她同我们的同窗好友郭俊杰恋爱结婚，从此我们两家过从甚密。她是大学者陈迩冬先生的长女。记得我读中学时曾偶然有缘聆听他关于苏轼的学术报告，从而留下了极深刻的印象。他没讲稿，对苏词却如数家珍，旁征博引汪洋恣肆，令人有天马行空之感。陈初颇具乃父的气质和风仪，以她的聪颖灵悟和自幼的翰墨熏染，也许会成为一名作家或是一位有建树的记者，但她一生却是个普通的中学教师，而且是深受学生欢迎和爱戴的语文教师。她有很强的敬业精神，每次相聚，她都津津有味地谈论她对课文别开生面的理解。她总是试图超越平庸的规范，而切入生活的真谛与知识的本源。她是非常好客的，常常邀集老同学们去品尝她的佳肴美酒。伴着她的朗朗笑声，我们感受到一种青春永驻的活力。她爱美，她的衣着款式是富有现代感的，这让那些观念呆板的女性们难以企及。她并不宽裕，而客厅和卧室里却总有鲜花。她喜欢旅游，每年暑假都硬拉着她的夫君走向名山大川，让大自然去陶冶性灵。几年前，她曾兴致勃勃地向我讲述他俩从五台山到平遥的游历，时而乘火车，时而又“打的”，时而乘驴车，时而坐“二等”，真是信马由缰、风餐露宿、自由自在。她还煞有介事地批评我，你已经走遍国内外了，你真该放下点架子，以平常人的平常心到外地走走，这样也许更能贴近社会贴近自然。她总以让人无法辩解的自信阐释她的见解，少女般的真纯热情和那种独有的深刻犀利，都是属于她的。我常想，往往男人决定家庭生活的基调，而女人决定家庭生活的格调，她的夫君郭兄本是平实而沉静的人，在她的熏陶和影响下，也日渐开朗奔放了，注重衣着品位，喜于同人交往，而且谈锋热情而朗健。如果说一个优秀的男人可以创造一个属于自己的世界，那么一个聪慧的女性却可以塑造一个优秀的男人，郭教授不但事业有成，而且颇具现代意识，在他身上能处处感到陈初的魅力。

　　元月十八日北京大雪，我们迎着飘舞的雪花赶到协和医学院。她的身上铺满了鲜花，仅容三十多人的告别室，无论如何也无法容纳她的二百多位亲友和学生，于是整个甬道和门厅都簇拥着眼泪和鲜花。雪花和鲜花如浪滔滔，让我想起几年前我们在北海泛舟，在波迭浪涌中唱《让我们荡起双桨》，一群五十多岁的人竟然如此年轻。“海面倒映着美丽的白塔／四周环绕着绿树红墙／小船轻轻／飘荡在水中／迎面吹来了凉爽的风。”现在，让我们再一次荡起双桨，唱着那首昨天的歌送你远行。(张同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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