屏幕后的你我其实都不过是一只蟑螂，我们藏起面孔，却仍不放弃对爱的渴望。这渴望令我们内心寂寞，也让我们生生不息。

　　文 半枝烟

　　最近我的办公室里出现了成群的蟑螂，它们在我的办公桌上悠闲地散步和结伴群游，既不会让我发出尖叫也不影响我的食欲，我乐得在阳光灿烂的午后一边在ICQ里和不相干的人聊聊人生爱情，一边看着小蟑螂们展开它们的人生爱情。

　　据说一只母蟑螂一辈子要生几百号后代，我不知道它有没有感到过宿命。我的冬季忧郁症使我对许多事情感到麻木和厌倦，这客观上造成了我和蟑螂的相安无事。我最突出的症状是嗜睡，想冬眠，可我没这个权利。我得赚钱，用赚来的钱看心理医生，然后吞下片片百忧解和郁乐复，等待春天的到来。(有个家伙在ICQ里对我说：冬天已经来了，春天还会远吗？)

　　我的同事们开始不定期地对蟑螂展开围剿追杀。他们踩死和拍死蟑螂那一刻的表情是平日里难得一见的兴奋，我悄悄地称之为“类高潮反应”。我对他们说，6500万年前那场小行星撞击地球以及第四季冰川都没能灭了这些小东西，凭你们这种纯手工操作简直是痴心妄想。他们回答说有人的地方就有蟑螂，与蟑螂斗其乐无穷。

　　我在蟑螂的陪伴下等待着春天的到来，在此期间每个星期去看一趟心理医生。心理医生是个胖女人，她告诉我她正在吃的一种减肥药。她说等着瞧吧，到春天我就会很苗条。原来很多人我和一样等待春天。春暖花开的时候我们的人生都会和现在不一样，她会变苗条我会变快乐。

　　每星期我除了要去看一次心理医生，还要在街拐角的那个彩票投注站买两张体育彩票。卖彩票的是个样子很和善的老头，总是向我很慈祥地笑，这是整个城市里最打动我的笑容。从一年前我开始买彩票，到现在为止，共计424张。其间我中过八回50元，十二回20元，二回100元，一回500元。我相信这样坚持不懈地买下去，总有一天我会交上好运。

　　我在ICQ里遇上了一个叫“蟑螂”的家伙。他每天早晨对我说声“你好”，每天晚上再说一声“再见”，在“你好”和“再见”之间他不发一言，这种关系倒有点像我和我的老板。每天早晨我都会对我的老板说声“你好”，每天晚上我会再和他说声“再见”。

　　我猜想这个“蟑螂”同志很可能是个精神病患者。由于长期和心理医生打交道，我对病态人格产生了莫大的兴趣，我坚信ICQ里的精神病患者密度一定大大超过光天化日下的世界——兴许在凌晨一点问我“想不想做爱”的色情狂，在明天早晨会乖乖穿上西装戴上眼镜出现在顶级写字楼。

　　有一天闲来无事我给“蟑螂”发了条留言告诉他本市正在开展灭蟑大行动，嘱咐他风声紧千万小心，要特别留意的人是居委会的大妈和举着“雷达”的家庭妇女。一小时后“蟑螂”给我发来留言说谢谢你小姑娘，这个世界人人都把我们当成敌人必欲除之而后快，只有你最最善良。他又说为表示对你的感谢我可以满足你一个愿望。

　　我说咦，你是上帝还是魔鬼？他说我只是只蟑螂，如果你恨谁，我可以帮你咬他一口。如果你爱谁，我可以帮你亲他一口。我说算了吧，我好像不恨谁也不爱谁，我不想咬谁也不想亲谁。其实我最大的愿望是我买的彩票能中大奖。可是这个愿望说出来好像有点不够高尚，即使在一只蟑螂面前。

　　我的心理医生最近也迷上了ICQ，每次我和她说话的时候她的眼睛总是盯着笔记本电脑。在我把我的童年少年青年时代的遭遇对她兜了个底朝天后好像再没什么可说，而她好像除了给我开开百忧解也再没什么需要做的。她的手指敲着键盘，脸上带着暧昧的笑。我说天呐你别是网恋了吧。她抬起头来说那有什么不可以？我说网上尽是色情狂和大骗子。她说我像是会被色情狂和大骗子俘虏的人吗？她告诉我她约了她的网友在春天见面，她正在抓紧时间减肥。我临出门的时候说，好吧，祝你减肥成功网恋成功。

　　我在街拐角的投注站照例买了两张彩票，并注意到卖彩票的那个老头换成了一个小男孩。我问小男孩老头哪去了，小男孩说老头前天夜里心脏病发作死了。我忽然很想念这个老头，我再也看不到他的笑了。

　　我在超市里疯狂采购了一堆土豆片和牛肉干。我的心理医生在忙着网恋，会对我慈祥地笑的老头上了天堂，除了食物，好像没什么能安慰我了。我心情奇糟，吃掉了大量的土豆片和牛肉干，晚上在聊天室里我拼命刷屏，留下成片成片“刷来刷去，就这么刷来刷去”、“让我再刷你一次，你要把我记在心间”。我的行为终于惹恼了某个家伙，他让我数数，看数到“10”会发生什么，我在心里默念到“10”的时候，电脑屏幕上哗地黑成一片，我被炸弹击中了。

　　再次上线的时候，炸我的家伙已经消失不见，连吵架都失去了对象。看来除了倒头便睡我没什么可做的了，正要下线，看见ICQ的小花在闪耀，点开，原来是“蟑螂”。“蟑螂”说小姑娘还没睡啊。我说我心情不好我想哭。“蟑螂”问为什么？我说我的冬季忧郁症犯了。“蟑螂”说那怎么办呢，我能帮你吗？我说谢谢你帮不了我谁也也帮不了我我吃片百忧解然后乖乖睡觉就没事了。

　　第二天，在我对老板说过一声“你好”之后，他告诉我要派我出差，目的地是海南。

　　在海南的阳光里我的忧郁症状一扫而光。忙完公事后，我坐在宾馆的阳台上贪婪地晒太阳。晚上我在ICQ里告诉蟑螂，我在海南，这里没有冬天，我的冬季忧郁症不药而愈。

　　可我还是得回去，当我从飞机的舷梯走下来一脚踏上这个城市的土地，就感到自己像一颗脱水的蔬菜正在一点点打蔫。回到办公室，我发现我的办公桌上失去了蟑螂的踪迹——在我出差的这段时间，我的同事们找到了一种最新型的灭蟑药，开展了一次非常彻底的灭蟑大行动，成功地消灭了办公室盘踞已久的蟑螂家族。我怅然若失地看着办公桌，再也没有小蟑螂悠闲自得地享受它们的人生和爱情了。

　　回到家我迫不及待地扭开电视，等着看彩票揭晓。这真是一个值得记念的好日子，因为我中奖了，一等奖，50万。这是我的第438张彩票，它将改变我的后半生。

　　领到奖金的第二天我在向老板问完“你好”后递交了辞职书。老板很惊讶地问我：办什么突然要辞职？我说不为什么，就是什么都不想做了。

　　离开这个城市前，去拜访了我的心理医生。我说我不再需要你了。她一下子把紧张的注意力ICQ上移到了我身上。她问我你不是要去自杀吧？我一直在很认真负责地给你治疗啊，你可千万不要自杀，否则我真是不好交待。我笑得上气不接下气地说我哪里要自杀，我是要去寻找我的新生了。

　　然后我向“蟑螂”汇报了他同类遭受到的这场灭门惨祸，并劝慰他要节哀顺变。“蟑螂”说没关系，我们是赶不尽杀不绝的，你等着瞧吧。我说你这么想得开最好，还有，我要离开我所在的城市了。“蟑螂”问去哪？我说我要去一个没有冬天的地方。他说你不想见我一面吗？我这才发现我好像一直没有问过他在哪儿。我说我们恐怕离得很远你怎么见我。“蟑螂”说兴许我们离得很近只是你对我视而不见。

　　我没有接受“蟑螂”见面的要求，这种见面对我来说没什么意义。我现在有大把的钱，我要用我的钱去实现我想要的日子。而“蟑螂”呢，也许不过是个ICQ里的精神病患者。

　　我去办公室向同事们告别，在寒暄握手之际看到一只很小很小的蟑螂在电脑音箱里探头探脑，那一刻不知为什么我很开心。这是个秘密，这个秘密只有我知道。就像“蟑螂”说的，它们是赶不尽杀不绝的。

　　我在海南买了一间小公寓，过起了类似隐居的生活，在晒够了太阳之后我开始考虑要不要去农村买块地种种，再搭个鸡窝养几只老母鸡什么的。春天来了，天忽然变得很热。这时我想起我的心理医生。我给她打了电话，她喜气洋洋地说借我的吉言她已经减肥成功并见到了她亲爱的网友，他们正准备结婚。这真是个好消息，我说欢迎你们来我这里蜜月旅行。

　　我去机场接机的时候看到从出口走出来的这一对，三个人同时瞠目结舌。心理医生挽着的那个人居然是我的老板。我说呵呵真是人生何处不相逢啊。

　　晚上我请这一对吃海鲜，心理医生把手放在老板腿上肆无忌惮地笑和喝酒，当然，她是太幸福了。老板带着一脸尴尬的表情，一直试图制止他新婚妻子这幸福的失态。可是男人在女人的失态面前总是显得捉襟见肘。在我们喝掉第五瓶啤酒之后，心理医生凑到我身边，一脸神秘的表情，问我，你知道我老公的网名叫什么？她开始咯咯地笑，高分贝的笑声直刺我耳膜。这时老板站起来要阻止她泄露自己的秘密。可是已经晚了，在汹涌而至的第三波笑声中，她开口了，她说：“我老公的网名可有趣了，他叫——蟑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