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浪网友:兰若小倩
西湖水干,江潮不起,雷峰塔倒,白蛇出世。
一、
梅雨才至,小屋墙外便爬满青苔,黯淡的墨绿色潮湿着江南的记忆。
夜,月如银镀,水,倒映夜色烛红,幽幽环绕楼阁舞榭,有丝竹声绵绵不绝于耳……许宣轻悠攀上逼仄孤悬的木楼梯,书坊四壁涂着白粉,木刻楹联被烛火映得通明。蓝衫书生,在彩笺上写下:
“来是空言去绝踪,月斜楼上五更钟。
梦为远别啼难唤,书被催成墨未浓。
蜡照半笼金翡翠,麝薰微度绣芙蓉。
刘郎已隔蓬山远,更隔蓬山一万重。”
搁笔,书生对烛火凝神发呆。
梦里,没有身形,许宣忽悠荡过书生对面,那张脸,仿佛自己临镜。
于霍然间惊醒,许宣嗅到带着腥甜的腐烂气息从窗缝门底向屋内侵蚀,仿佛什么东西从心底慢慢苏醒。
他,无法再回到梦境,无法再看到前生。于是在百无聊赖中,打开电脑。
不记得自己登陆过这个奇怪的网站,一片蒙蒙烟雨的背景,风雨中飘飘的裙裾有慑人魂魄的出尘美丽,两个女子的淡远身影,一青、一白。
怔忪间,屏幕上不知何处弹出一个窗口,那是名叫“断桥”的聊天室。
一个名叫青儿的ID对许宣道:“许相公,别来无恙。”青色的字迹,薄冰一般冷冽。
“你好,青儿。”一行字在许宣名字后面显示在屏幕上。
“又听到你叫我,你是第一个称呼我名字的男人:)”
“怎么会?难道这个网站没有人光顾,没有人和你聊天?”
许宣嘴边挂着邪气的笑,小女子的把戏,骗得别人骗不了我。
“哎~~~,许相公仍记得当年一剑”
“当年一剑?你迷武侠小说?我可不是张无忌,你中毒太深。哈哈……”
“许相公胸前有前世遗痕,怎就忘却了呢?”
一言过后,屏幕突然漆黑。死机。
许宣再启动电脑,浏览器没有任何访问记录,刚才的去处再无法寻得。
黎明,许宣拧开浴室的冷水喷头,冰凉的水使他瞬间清醒。昨夜,定是一场荒谬的梦。
对面的镜子没有蒙上雾气,他擦干自己身体的时候,猛然发现,胸前多了一块青色印记铜钱大小,无论如何也不能洗去的印记。恍如穿心一剑留下的疤痕。
二、
许宣把离奇夜晚的经历说给朋友蒋和,听罢蒋和大笑:“你说那个青儿看多了武侠,我看是你看多了聊斋。”
许宣并不反驳只把上衣一解,那青色印记赫然嵌于肌肤之上。
蒋和张大嘴,半晌方说出一句:“不然到寺庙烧香消灾吧。”
兹日,天气预报有雷阵雨。许宣携了心爱的旧伞,离了住处,入寿安坊、花市街,过井亭桥,往清河街后铁塘门,行石函桥,过放生碑,迁到保叔塔寺。祝祷趋灾避祸。少顷,礼佛事闭。许宣离寺迄逞闲走,过西宁桥、孤山路、四圣观,来看林和靖坟,到六一泉。不期云生西北,雾锁东南,落下微微细雨,一时渐大起来。
正是清明时节,少不得天公应时,催花雨下。
雨,下得绵绵不绝。
许宣走出四圣观撑开那把旧伞。此伞是父亲生前最爱的物件,八十四骨,紫竹柄,不曾有一些儿破。父亲说这是清湖八字桥老实舒家做的。现今,每到雨天街头叫卖的折叠伞10元一把,各色花样俱全,便宜实惠。许宣买过几次,因得着容易,用过便抛弃也不可惜。那样流水线上的复制品,不比这古物撑起的天空都带着淡淡檀香。
青波绿水,雨打涟漪。船行不到十数丈水面,只见岸上有人叫道:“喂,停一停。搭船。”许宣在伞下向岸边望去。
一片蒙蒙烟雨的背景,风雨中飘飘的裙裾有慑人魂魄的出尘美丽,两个女子的淡远身影,一青、一白。
三、
似曾相识恍如前世,许宣暗自思量之时。船家道:“搭不搭她们啊?”一眼瞥过去,船家带着望见生意的兴奋,此话原本问也多余。许宣应道“因风吹火,用力不多,搭了她们一起。也好多挣份船费。呵呵……”
船泊到岸边,许宣才看清楚两个女孩。一个姿容如画,穿了条白色细麻长裙,长发沾了雨水,有丝丝缕缕贴在鬓角,遮了如星明眸,乱中却有一派迷人风骨。一个如玉冰清,着了件青绫裙裳,短发,眼波流转间,轻灵凛然。
雨水湿透两人的轻薄衣裙,风一吹,剔透玲珑的身姿,令许宣看得有些呆怔。
上了船,白衣女子低头不言,青衣女子则直视他的眼睛。许宣仿佛被人窥透心思不由红了脸。无措间,递上雨伞遮掩:“雨大,伞你们拿去。”
剩下的就是俗套的介绍,世间哪对男女也无法避免的要自报家门自述身世。如同,商品出售前要标明性能产地。
“我是许宣,家住军桥黑珠儿巷,医学院今年毕业。”
“我叫青儿,姐姐名叫白素贞。我在杭州读书,学计算机,姐姐才到杭州,我们住箭桥双茶坊巷口。”
青儿!学计算机!我的目光停在青儿脸上:“青儿,你上网吗?”
“不,我不上网。”她的目光依然冰冷。
许宣躲开青儿的眼神,那边,素贞依然静静看着他,仿佛千言万语在唇边。她的眼神笼烟罩雨般一脉温柔,许宣渐渐沉迷其中……不觉船已到岸,临别时,许宣笑了笑:这伞你们拿去用,不过这是我父亲生前收藏,所以我还要在晴天拿回以留纪念。”
目送青儿和素贞撑了那把旧伞步入淡烟雾雨,许宣想起《围城》中赵锌眉与方鸿渐论借书一段,一借一还之间,意不在书,在人。
夜,许宣翻来覆去睡不着。朦胧间尽是素贞和青儿的被雨水打湿的身影,心猿意马驰千里,浪蝶狂蜂闹五更。不想清晨金鸡叫一声,却是南柯一梦。
四、
隔日雨歇风住,许宣欣然前往箭桥双茶坊。巷口,遇到青儿,绿色T恤白色网球裙。
“青儿。”
转身处青儿展颜一笑:“我正要出去打球,你是来讨伞的吧。跟我来,姐姐在等你。”
这唯一的一次回首嫣然使许宣心里久久动荡,那笑声真是塔檐上的风铃,清脆地响在耳畔心头。
素贞在屋里看书,厚厚的一本《病理解剖学》。
“你也是学医的?”许宣近前看看书名。
“我学中医,不过闲了读读西医。”
“读西医你不害怕?解剖。”素贞翻到的书页上有肢解的躯体,黑色箭头指着器官的名称。
“我常常想,人心中是否存在一片谎言区。如果它存在,我可不可以切除它。”
素贞的眼神忽地深幽,许宣仿佛觉得自己亏欠了什么,胸前的青色印记处一阵刺痛。
青儿回来的时候买了外卖,一桌酒菜。说是谢过许宣搭船借伞之谊。
酒过三旬,素贞依旧殷勤相劝,许宣有些难以自持。
“我……我……我是来拿伞的……”
“伞就留下吧。”
许宣最后的记忆是素贞眼中笼烟罩雨的一脉温柔。
春风一度,许宣离去时还有几分难以置信。他想起大多数聊斋的情节,出门的时候特意回头看了一眼,那座老宅没有变成孤坟,白素贞倚门而立手中还拿着那本《病理解剖学》。没有见到青儿相送,他居然有点怅怅然。
五、
此后,许宣经常出入箭桥双茶坊。总是素贞相迎,青儿不见。
不久素贞开了间药店,取名“保和堂”。
许宣毕业以后,素贞说来保和堂吧,他便没有去找别的工作。
一日,素贞出门购物,许宣步入药店后院。青儿独自对着素贞那本《病理解剖学》发呆。走近看时,分明那书是拿倒了的。
青儿抬头,一眼烟雨犹似当日素贞的模样,俏皮的短发在额头垂下一绺。许宣情不自禁拨开那挡住她眼眸的碎发。
“青儿。”许宣轻轻唤她。
“又听到你叫我,你是第一个称呼我名字的男人。”
天空升腾诡异的红霞,向晚的夕阳中,红得怨毒。
瞬间的需索无穷,使两个身体如蛇纠缠。
许宣觉得她似乎没有温度。
“你爱我吗?”青儿轻抚许宣胸前的青色印记。
“爱。”许宣很坚定。
“那姐姐呢?”
青儿脸上有一丝冷笑,许宣无言.
六、
药店经营初期,生意很差,现在谁还愿意为了感冒喝汤药?
一日青儿带来药品批发商海净慈。他为药店进了一大批西药。生意由此火暴。
闲人最是看不得旁人有好日子过,坊间渐渐多了议论,“听说许宣白得了店面和美人,真是有本事。”“我怎么不遇到这等好事。”
嗡嗡嘤嘤中,许宣颇为懊恼。素贞却不以为然,只把店铺的法人代表改做了许宣的名字。许宣终于扬眉吐气。素贞只理内务,俨然闲妻良母。
许宣应酬于场面,渐渐如蛇蜕去当年的淳朴。
一个晚上,夜总会门口,许宣拥着小姐,招手拦车。街对面,一道冰冷的注视,使他的脊背上升起寒意。回首处,街对面站着的青儿,牙齿把下唇咬出一排白印。目光之中带着剑气森森。
令许宣惊讶不是这次遇见,而是街上揽住青儿肩膀的人--海净慈!
却说那海净慈生得眉清目秀但沉默寡言,尤其对周围女性总是避之不急。惟独青儿一人例外。隔日,许宣有意试探他:“你是不是和尚?青儿是个美人,可惜总是冷冰冰。不然真是一对,哈哈……要不要我来说媒?”
海净慈眼中闪过一丝痛楚,他慢慢从怀中掏出一本《白蛇传》,抛在桌子上:“你好好看看吧。”
七、
那夜,许宣彻底失眠。梦境、网站、青儿、青色印记、渡船、伞、药店……一切都白纸黑字的早早写好。
“化化轮回重化化,生生转变再生生。”原来前世三生轮回到今日,旧故事老情节仍然会再生。
那么素贞和青儿便是蛇精!
许宣再见素贞徒然生出几分陌生。法海曾说她们是孽畜。成了仙的蛇,依然是畜。而自己是人,万物之灵长。
素贞身上开始有了蛇腥,晚上,许宣抚摩身边的躯体,仿佛接触到的是一身鳞片。血盆大口,蛇信,蜷曲的冰冷的身体,所有联想都使许宣觉得恶心。不过日里扬眉吐气的招摇人前,许宣难舍这份虚荣。于是,他留恋夜栈。
一夜青儿倦倦归来见素贞倚门而立:“昨夜星辰非今日,为谁风露立中宵”。
“姐姐,那许宣不值得。”青儿冷冷一句,划破墨黑夜空。
素贞的脸一下惨白:“青儿,你以为我不知道。”
“你知道什么?”
“前世你们有染,今生还要瞒我。”一股青锋出袖,素贞眼中有烈焰。
“前生,姐姐虽悟了情字,却不曾悟人字。世间,最凉薄的闹剧便是两个女人为一个男人争斗,而那个男人坐收渔翁之利。若你仍爱他,就永不可能超脱劫难。前世我欠他一命,而他欠你三生。自始至终我都只说一句话姐姐他不值得。”
青儿回身,注视素贞愈发惨白的脸,轻轻拨开架在自己颈上的利剑,一阵青烟人不见。
八、
海净慈约许宣喝酒。许宣已厌风月场,欣然前往。两人推杯换盏,各怀心事。桌上的空瓶排了两行“许宣,你可知她们为何而来?”
“前世轮回,今日再生呗。”许宣喝干一杯老白干。
“不,轮回无尽,因果报应。她们是为前世而来。当日你负情白素贞,助法海镇她于雷峰塔下。临别之时,她只留给青儿一句:”半生误我是情痴,莫要重蹈覆辙。”哀莫过心死,她心已亡,身镇塔下又何防?你可知,你最终并非书上所言,出家得道。那本是青儿求了法海,弥盖而已。”
“那我前生是如何下场?”许宣朦胧醉眼,前世结果不知于今生何用。
“你原本死于青儿剑下。”
许宣下意识摸摸自己的胸,青色印记,铜钱大小,洗不去。犹如一剑穿心的疤痕。
那是青儿!
冰冽的眼眸一闪而过,“又听到你叫我,你是第一个称呼我名字的男人”
“你为什么知道这些?你和青儿是怎么回事?你又是谁?”许宣回过神问海净慈。
海净慈凄然一笑:“净慈古刹住禅师,镇妖除魔称法海。虽是修行多年,仍躲不过轮回三生。当年,青儿对我有情,奈何人妖殊途。今生一并还与她就是。”
隔日许宣酒醒,伙计们道海净慈已不见踪影。
九、
海净慈一去,许宣便另觅药品批发商。药店生意虽殷实,许宣见惯奢靡场面,渐渐不满足。素贞再不插手店中经营之事,许宣自觉无人约束,就此放开手干起不法生意。
城内,接连出了几桩人命。皆是买了保和堂的药品,服用后延误病情而亡。
“相公,因财害命之事万不可为。”素贞指着报张上冰冷的黑体字,晶晶的目光仿佛看穿许宣的掩饰。
“这与我不相干,管他做什么?”许宣拿起都彭皮包,转身出门。
是日,警车呼啸至保和堂外,城内刑警队长何立带了部下,一班眼明手快的公人,提捉许宣。其间,何从不但自库房中查获假药若干,还意外于许宣的都彭皮包内搜得两袋白色粉末,挑一星于指尖,放如口中品--纯正七号海洛因!
许宣虽被手铐紧紧缚了,口中仍然不断高声喊叫:“素贞救我!”
箭桥双茶坊内,素贞放下那本翻烂的《病理解剖学》。喃喃道:人心不足蛇吞象。
许宣自始至终都坚信,素贞必然会救他。落难之时,谁不期望遇到仙人,哪怕是妖精,只要肯相助脱离劫难,就是至亲。许宣懊悔自己近来行为不检,素贞该不会因此计较,前生今世,她都是爱他的。许宣在铁窗中笑了笑。男女之间的争斗,谁先掏出真心,便万劫不复。即使妖精也难脱此轮回。许宣安心在拘留所睡大觉,每每提审,一问三不知。他在等待,那被他厌弃的白色袅娜身影。
半月后又是七月初七日,许宣突然获释。
箭桥双茶坊素贞又摆下一桌酒菜。
“相公,今夜可愿与我痛饮?”
素贞换了一身旧打扮:依旧是姿容如画,白色细麻长裙,长发丝丝缕缕在鬓角,遮了如星明眸,乱中却有一派迷人风骨。
许宣浓醉。只依稀记得昨夜素贞曾说过:“我与青儿前世虽被你负,却终不甘心。苦等千年,终盼到雷峰塔倒。西湖重逢,未料,你不仅玩弄我们于鼓掌间,且,利欲熏心残害人命。当年我们卧于西湖断桥之下,羡煞人间真情。如今,轮回再生,终于明白原来我们并不比人类寡情,反倒是你等之流,虽生得人身,却比我们更凉血。如今再无留恋。今日一别,永不相见。三生因缘就此割断。西湖水干,江潮不起,雷峰塔倒,白蛇出世。”
那夜,始终未见青儿。
清晨醒来,店铺不见,人也无踪。
冷雨点点,凄风阵阵,只余一把旧伞倚在许宣身边,八十四骨,紫竹柄,清湖八字桥老实舒家做的,不曾有一些儿破。
一张报纸随风飘落,头版:如玉冰清,着了青绫裙裳的女子,短发,眼波流转间,轻灵凛然。“假药贩毒案主谋自首,今执行死刑大快人心。副标题:嫌犯许宣无罪释放。”
“青儿!”许宣感到胸前撕裂般的痛楚。
“又听到你叫我,你是第一个称呼我名字的男人。”空中渺渺传来回应。
十、
许宣再回到从前的小屋,墙外便爬满青苔,黯淡的墨绿色潮湿着江南的记忆。
发霉的机器被启动,一个熟悉的网站:一片蒙蒙烟雨的背景,风雨中飘飘的裙裾有慑人魂魄的出尘美丽,两个女子的淡远身影,一青、一白。
怔忪间,屏幕上不知何处弹出一个窗口,那是名叫“轮回”的BBS。
欲知有色还无色,须识无形却有形,色即是空空即色,空空色色要分明。青色的字迹,薄冰一般冷冽。
不过一分钟屏幕即漆黑,死机。
许宣再启动电脑,浏览器没有任何访问记录,刚才的去处再无法寻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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