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这么大，见父亲流过两次眼泪。第一次是我15岁那年，爷爷去世。

　　下葬时，父亲跪在爷爷的棺材前，号啕大哭，说不成一句话来，只是拿头使劲在地上磕，横飞的泪水把父亲沟壑纵横的面孔打得异常憔悴。我和哥姐就搀着父亲，也是泪流不止。

　　父亲第二次流泪，是在我16岁时。

　　哥随舅舅到东北打工，舅舅有朋友在那里开了个厂子。

　　哥和舅舅在其朋友处安顿下来。哥是那种特能吃苦又很有眼力的人，所以深得舅舅朋友欢心。就把催钱讨账的活儿交给曾经练过几年武术的哥哥去做。

　　哥哥吃尽了苦，为了追债。哥后来给我讲：有一次因为讨债得罪了人，一天早上刚打开店门，就见一人抡刀冲他砍了过去，哥慌乱之中猛一抬手，架住了砍刀，手臂上却留下了一道深深的刀痕，直到现在那伤疤还面目狰狞。

　　我16岁那年的一个早上，一辆面的拖着刺耳的刹车声停在了我家门口，从车上冲下来一个西装革履的中年人，身后跟着两个警察。中年人--后来才知道他就是舅舅的朋友--杀气腾腾地叫着父亲的名字，没等父亲明白过来是怎么回事，就恶狠狠地说：你儿子拐了我两万块钱跑了。是不是藏在家里？！快让他出来，不然我要让他坐大牢！

　　父亲当时就傻了，我真真切切看到父亲像被人把脊椎骨抽去了似的，人慢慢就软了下来，蜡黄的脸上汗如雨下，嘴唇不住地颤抖。

　　胆小的母亲当时就泣不成声了。

　　后来，那人在我家住了一天，就坚持让父亲和他一起到东北去，父亲决不相信他的儿子会做那样的事情，我也不相信，哥是个极诚实且本分的人。

　　所以父亲还是决定去。他的目的是寻找哥哥。作为60年代的大学生，父亲不是别人随便一句话就能唬住的。只记得父亲当时对那人说：我儿子是在替你讨债时失踪的，如果不把一个活生生的人还给我，我也绝不会放过你！

　　母亲死死拉住父亲的衣服，哭成了泪人：不管找到找不到，你一定要回来，就是没有了大儿子，还有小儿子和女儿，咱家不能没有你。

　　父亲咬着牙答应了母亲。

　　正如母亲说的那样，父亲在东北呆了一个月，并没有找到哥哥，再加上带的钱已所剩无几，无奈就回来了。而哥就像空气一样消失了。

　　那年夏天，我们一家人就在极度压抑和悲伤的气氛里一天天熬着日子，壮得像牛一样的父亲整日茶饭不思，不到一个月时间，瘦了二十多斤；而母亲则一病不起，奄奄一息。我们本来十分幸福的五口之家马上就要崩溃了--如果不是哥哥的突然回来。

　　那是一个黄昏，我坐在家门口发呆，远远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一瘸一拐走了过来。我以为那是我的幻觉，更以为是哥哥的魂魄。可是当哥活生生站到面前时，我的泪水"刷"地就流了下来。我一个劲儿追问：哥，你到哪里去了？你知不知道，咱爸咱妈都快不行了！

　　脸上挂着泪水，我疯一样跑回里屋：爸！妈！哥回来了！！

　　父亲一下子就从床上爬了下来，我看得清清楚楚，是爬了下来，和进屋的哥哥抱做一团放声痛哭。爸只说了"我的儿啊"几个字就昏了过去，20岁的哥哥则像委屈的小孩子般边放肆地哭边叫爸。

　　后来我们才知道，哥是被人抢劫了，幸亏他会点功夫，才死里逃生，可身上却是伤痕累累。

　　父亲一直过了两个月才恢复过来。从此以后我再没有见过父亲流泪。（文/易水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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