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卓月

　　与小桃第一次单独相见，是在一个夏日的午后。其实这样的场面是我们都盼望已久的。但当她穿着那年流行的裙装羞羞涩涩快快乐乐地走进我的小阁楼时，我因为过分激动而一时不知所措。为了掩饰自己的尴尬，我就给她倒了一杯白开水，一次又一次地重复着让她喝水的话。她听后莞尔一笑，一次又一次地把茶杯举向唇边。后来小桃把目光停留在那只茶杯上，她仔细地欣赏把玩着。那是一只瓷胎茶杯，杯体细白光润，杯壁薄薄的半透明，隐约能从外头看到里面水的深度和颜色。小桃说："这只茶杯真漂亮。"那年我18岁，小桃17岁，都刚刚高中毕业，两人之间的情感纯洁得就像眼前的白开水。

　　从此以后，这样单独相见的日子就多了起来，聊天、嬉闹、听音乐、弹吉他或静静地翻杂志……而每一次，我都不会忘记用那只茶杯给小桃倒一杯水。我看到，小桃举杯喝水的动作很迷人很生动，她把嘴唇贴上杯沿，然后扬起眉轻轻地啜上一小口。我简直有点嫉妒那只茶杯，在小桃离去的时候，一次次地在它上面寻找小桃留在上面的唇印，希望小桃的唇印有一天能像贴在茶杯上那样贴在我的脸上……

　　那年的秋天，我终于得到了小桃的吻，它轻轻的、柔柔的、甜甜的，带着茶杯里水的清凉……

　　我们的爱情是默默的、无声的，但里面的内容却很丰富，只有我和小桃以及茶杯最清楚。当我为爱情陶醉时，我给小桃端上的是一杯用蜂蜜泡的水；当我为爱情所折磨时，我给小桃端上的是一杯用黄连泡的水……我把爱情装盛在茶杯里，让小桃在端起茶杯时就能明确地感受到。当她喝到甜甜的水时，她会情不自禁地叫一声"真甜"；当她喝到苦苦的水时，她便会默默地流泪，用充满伤感的眼睛凝视着我……

　　一年后的一天，小桃心神不定地走进了我的房间。沉默了许久她告诉我，她决定去南方的一个特区，希望我能与她一起去开创一方新天地。

　　我摇了摇头。其实小桃也知道，我那年迈多病的母亲需要我这个惟一的儿子照顾。我不能远行。泪水从小桃的眼眶里流出来，她说："请给我一杯……水，给我一杯……水吧……"但是那天我坐着没动，因为我不知道自己该给她一杯怎样的水--给她一份怎样的承诺。我们的目光都定格在那只茶杯上，它静静地立在那里，像一个被遗弃的孩子。装盛我们爱情的茶杯，惟有那天是空空荡荡寂寂寞寞的。

　　小桃去了特区以后，那只茶杯依然让我放在桌子上，我希望在一个非常平常的日子里，有那曾经熟悉的脚步踏响小阁楼的楼梯。而我，已经倒满了一杯用蜂蜜和黄连一同泡起的茶等着她来喝，让茶杯告诉她我的幸福和痛苦，还有我的思念……

　　但是脚步声一直未能响起。

　　后来，断断续续地听说小桃的一些情况--先是在工厂的流水线上做工，后来就去了一家舞厅唱歌，有一点小名气，再后来，嫁给了一个开电脑店的男人……那天，我在茶杯里倒满了一杯透骨的冰水，慢慢地喝下之后，任泪水在脸上流淌。有好几次，我想把这只不再有用的茶杯摔碎，但抡在空中的手一次次无力地垂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