口述实录：假如可以重新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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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1年03月15日09:45 北京晨报
有时我们苦苦的奋斗、苦苦的追求，为了自己的幸福，为了亲人的幸福，但当我们走过许多沟沟坎坎之后，却发现我们离原来的目标越来越远。
被采访人：宇
性别：男
年龄：28岁
职业：私企经理
采访时间：2001.3.3
采访地点：某西餐厅
采访：杨易
金秋10月，天气晴好，大街小巷还沉浸在国庆的欢乐气氛中，而我的心情却是忐忑不安。手里提的给小孩子买的皮球和螃蟹越来越沉重，就像我的心情一样。我在这个有几十座楼房的小区里已经找了近40分钟，头随着一扇扇窗户上下搜索，脖子酸酸。我盼望着奇迹的出现。
似乎是很久以前的事了，我和妻子来过这里一次，记得也是过节，我们一起到她的同学家做客，印象里一片祥和。而今天，我却带着伤痛的心在每一个似曾相识的窗口寻找会偶儿闪现的妻女的脸。
9月25日，在一个普普通通的，忙碌之后拖着疲惫的腿回到家的日子里，妻子、女儿及与她们相关的一切，突然在我的视线里消失了，几天前的争吵终于变成了现实。几天来我把妻子所有可能租住的地方都想到了，一个“灵感”悄然而至，记得她曾经说过她同学有一套房子有可能要出租，凭着模糊的记忆我带着所有的希望在这楼的“海洋”里捞“针”。
突然，一个熟悉的色块一闪而过，我的眼睛与大脑同时捕捉到了这一信息，就像落水的人抓到一根稻草——那是女儿的尿布，我心中一阵惊喜敲了房门她非常惊讶。孩子陌生地看着我，妻子和岳父的脸都是阴云密布。她低着头不说话，岳父说，我看你们是破镜难圆了。
迈着比来时更沉重的步子，我走了。记下楼号，怕我再次失去与妻女的联系，就像小时候听的那个故事：一个怕迷路的小孩，撒了一路做路标的面包屑，都被小鸟吃掉了，他从此再也找不到家了。
这几年来我就一直有一种迷路的感觉，不知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我就像陷入了大迷宫一样，每天辛辛苦苦地走啊走啊，可总是找不到出口，而且离妻子和女儿也越来越远.……
晚上，我回到了空空荡荡的住处，再次寻找一切可能的希望和寄托。照片、情书、信物都没有了，像被小鸟吃掉的面包屑。只留下我亲手编的那个同心结，嵌有我和她照片的用鲜血染红的同心结。它就像迷宫中忽然打开的一扇门，一下把我带到往日令人迷醉的爱的花园。
二十世纪90年代初，我从四川农村考上了京城的一所大学，虽然考分较高，由于志愿填报不当只上了大专，但父母和家人还都是非常高兴的，多年含辛茹苦的培养总算没有白费。
两年后大专毕业，我被分配到了一家国营农场上班，但压抑的工作环境使我觉得那工作并不适合我，就辞了职。在我失业而无所事事的日子里，我认识了芸。她和我大学同学的女朋友是同学。当时她是南方一所大学中文系的学生，正在北京实习。她老家在东北，在家里排行最小。她很聪明，学习好，从小受到父亲宠爱。她家生活条件虽然不是很好，但她在大学期间从不缺钱，一年差不多要用一万多元，这在我看来有点近乎奢侈。我和她常在一起打牌、聊天。三个月以后，芸实习结束后将要回到南方学校的时候，我们竟有点难舍难分了。
第二年元旦，芸从学校回到北京，我们迅速进入了热恋阶段。寒假她回到东北老家后我们几乎每天一个长途电话。我记得有一次凌晨我打电话把她从梦中唤醒在电话里我们聊了两个多小时这是我打长途时间最长的一次。思恋和想念使我迫不及待在春节踏上了北去的列车。春节回来后旅途的疲劳使我病倒，我发现自己的肝病犯了，我上高中时曾得过肝炎，这次犯得非常厉害，大夫让我住院治疗，但我觉得自己能挺过来。那时我报名学习汽车驾驶、学计算机、考第二学历。我想充实自己并找一个更适合自己的工作。
生病前几天，我吃不下饭，每天仅靠梨汁和开水维持，但我依然去学车和准备第二学历的考试。考完驾照和第二学历后，我打电话对她说，我想去南方的学校看她。定下了行程，我就计划着要送一样礼物给她，想了好几天，我终于决定给她编一个同心结，我在一张红色的卡片上给她写了一首诗，然后再剪成一条条的，把我们俩的照片放进去精心编成一个心形，我把对她的每一寸相思都编进那个同心结。半个月后，我带着一个塑封的同心结登上了南下的列车。
正是仲春时节，满山青绿，遍地野花。我和芸手拉手登上一座美丽的山峰，远远望去，雾蒙蒙中镜面一样的湖水泛着粼粼的波光。我把精心编制的同心结递给她说，如果有一天你决定与我分手，你一定把这个同心结拆开，这里边有我对你的一片真情。
一年以后，我们领了结婚证，那时我已在一家汽车维修公司干了一段时间，从业务代表升为业务经理，收入不错。在此期间我又发现做建材是一个很赚钱的生意，就与她商量投资经营建材和装饰。她也表示同意，并动员她爸拿出5万元投资。因为准备自己做生意，我们的婚事也没办，甚至连婚纱照也没照，而且还各自住在自己的集体宿舍里。当时一心一意想的是要大干一场，认为这些都是小事。现在，我才意识到这对于妻子是太委屈了。她没有体会到婚姻给她带来的满足与快乐。而且从一开始我就错了，我想结了婚我就不必像恋爱的时候一样，在感情上分心，就能完全专注于生意了，况且，我的第二学历需要在周六、日和晚上的一些时间上课，我完全没有精力去顾及她的感受，这使我们的婚姻一开始就埋下了隐患。
半年后，在妻子委屈的眼泪感动下，单位分了一间单身宿舍给我们。我们简单收拾一下就搬了进去。这是我三年的婚姻生活中最幸福的日子，生活比较安定、也没有什么负担周末经常去看电影。但我们也会吵架，因为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我们彼此看不惯对方，比如我依南方的习惯买菜跟人还价，她就说我小气。而女人的虚荣爱讲面子和她花钱大手大脚，我也很看不惯。其实，这种由于地域、风俗习惯、生活背景等差异所带来的矛盾，在谈恋爱的时候就已经显示出来。她到我家去的时候，我家没有给她红包，她意见非常大；我们家乡话她都听不懂，我照顾她也不周到，她就曾经说过不愿再去我家的话。原来我想得比较简单，觉得这些小事结婚以后会慢慢适应。
后来她怀孕了，我因为生意不太顺利觉得要小孩有点早，心里不大乐意但她愿意要，就决定要了。她身体较好，妊娠反应不太厉害天天干家务。我每天要忙到晚上七八点钟才能回来，周六、日还要上课也没能照顾她。这使她受了不少委屈这两年我的生意做得不好，没有经验、没有门路，一切都是全新的领域，要从头做起，甚至要蹬着三轮车给人送货，一点点积累经验错过了建材生意的黄金季节。所以不但没赚到什么钱还赔了好几万。这些事我不想跟她说，一是认为她不能解决问题，白白给她增加烦恼；二是我本来就很烦，不愿总是提起这些烦心的事。
离预产期还有几天的时候，她去医院检查，胎位不正，需要提前住院。她给我打电话，让我陪她去办住院手续。这时，我正在给客户送货的路上。货到后客户要求一块块挑选，一共挑了两个多小时。因为地板有色差客户要扣货款，我跟厂家联系，厂家不答应，要把货拉回去。客户说，拉回去可以，但要马上退订金，但我当时没有带那么多钱出来。两边扯皮，我走不开。妻子在那边急得直哭，电话一次次打过来，我汗都下来了，等我打车去医院时，她已和我妹妹办好了各种手续等我见到她时她已穿上了病号服。
尽管后来妻子没有出什么问题，而且是在住院9天以后才经剖腹产生下一女，但无论如何在妻子面前我都无法说自己是一个称职的丈夫。孩子生下来后，我有点意外，因为朋友邻居一直说像是个男孩，我俩心里也希望是男孩可生下来竟是个女孩。我知道自己虽受过高等教育，但因为从小在农村长大不免有些封建思想，当时我脑子里想的是农村对一些没生儿子人的讥讽话。我没有说什么，还给妻子买了个花篮送去。但我的表情一定带出了不悦之色。为此，我愿意为我的自私而忏悔。
还记得我们谈恋爱的时候，曾经说起过，将来要有个小宝宝，学中文的妻子马上起了两个名字，一个男孩名，一个女孩名，都非常美丽和别致。现在，我女儿的名字就是当时起好的名字。我也说不清，为什么恋爱时那么美丽浪漫的事，到现实中竟然走了样。其实，我现在非常爱我的女儿，每当想起她的时候，心中就涌起无限的柔情，一想到可能会失去她时我就心如刀绞，泪如泉涌。
有的时候，生活就像在跟我们开一些拙劣的玩笑。芸坐月子的时候，她二姐来帮忙，但月子没坐完，家里有事二姐就不得不回去。我赶紧打电话到处找人侍候月子，可找到的人家里又突然出了意外，而10月份是建材市场的黄金时间，生意一直不好的我怎么能放弃这样一个机会呢？所以在她二姐走后的十来天基本上没有人照顾她们娘儿俩，因此芸的手指和腰也因此受了风寒。那时我真的没有想到，如果时间能够倒流我宁愿弥补我的过失。春节到了，建材市场都关了门，我也得以有一年来少有的放松，孩子会笑了，一见到我就伸出小手要我抱，我每天跟孩子在一起，非常高兴，就是在那时候我和女儿照了许多合影，现在它还被我视为珍宝一样的珍藏着，当我想她的时候就拿出来看一看。
第二年的4月，孩子半岁的时候，感冒生病了，说要住院。我觉得离医院这么近，又不是什么大病，就没有同意。这段时间我正在为一个较大的工程项目而公关。因为知道信息较晚，有人已经捷足先登，我等于要从别人手中夺过这宗生意，要下的工夫可想而知。我要请好几方的人马吃饭、打点。其实，我真的不想去，身体又不好，不能劳累、又不会喝酒陪人吃饭简直是活受罪。但我没有办法，我就像是一个在大海中游泳的人，我只要一停止挥动手臂就会向下沉。我找了一个朋友代我喝酒、应酬，我独自一人在大厅里喝茶等着结账，这段时间我花了好几万。而且每天晚上回来很晚。而我们的夫妻关系也曾多次面临危机，有以前的积怨，也有新的矛盾，比如和岳父在生意上意见相左，岳父很恼火，说那5万元不能算投资，要算借款，并让我写下借据。芸也曾提出过与我离婚，但因朋友的调停逐渐和好。她和岳父送孩子住了院，等孩子出院的时候，我接到法院通知，她向法院递交了离婚起诉书，问我是否同意离婚。我知道是自己的错，因此请朋友来调解，她又撤诉了。
分开后的这几个月我一直都在反思，我知道由于我的过错给妻子造成的伤害一定很重，也许是我今生今世都无法弥补，但我不是有意的。有时我的生活就像失去了方向的小船，在大海里漂泊，我多希望得到她的温柔与支持。如果有机会我会尽量弥补我的过失，我会让妻子和女儿过上好一点的生活。结婚三周年的前夕我们已分居三个月了，我跑了四五个商场，最后在赛特买了一张卡片，它是从几百张卡片中精心选出的，还有那些鲜花，它们都代表了我对我们三年婚姻的珍惜与歉意，不知她能否体会到我的良苦用心，我还在卡片上用英文写下：“过去的就让它过去忘掉过去，重新开始。”我希望用自己真诚的忏悔，换到她的谅解。
12月28日，我到上海办事，不知为什么，一种生命无常的感觉突然降临，在我看来，人在这个世界上是太脆弱太渺小了，世事难料，真不知什么时候，我们就会在这个世界上消失，到那时所有解不开的结也就随风而逝了。因此我在日记本上写下了遗嘱。
上海还是那样精致、奢华，也还是那么让人压抑得透不过气来。我匆匆办完事，没有去欣赏一下美丽的外滩就匆忙坐上飞机回了北京。在离新世纪的到来还有三个小时的时候，飞机在一片灯火辉煌的首都机场降落。回到宿舍，我静静地坐在电话旁，等待着。我等着她的电话，等着上帝的恩赐、等待着一份机缘……直到新年的钟声响起。
我知道，在新世纪的钟声里有很多的故事在发生着，也有许多故事在结束着，而我们的故事还像尘埃悬浮在空气中，久久无法落地。
送给她的同心结被退了回来，但她并没有看到我写在上面的那首诗。春天已经来临了，芸你能否与我走入夏天，我的心依然企盼着你的身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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