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汉娟

　　听说父亲是看中母亲的头发，才把她娶回家的，母亲的头发乌黑浓密，编成又粗又长的辫子，甩在背后，一直垂到衫尾下面。村里人都叫她长辫大嫂。

　　我小时候爱看母亲梳头，乌黑的头发垂下来像瀑布，撩上去像浓云，好看极了。那时候常有货郎挑着货担，摇着铃鼓，走村过巷叫卖。没有钱的小孩子，可以用鸡毛、鸭毛、头发等杂七杂八的东西去换货郎的石头糖、姜糖、薄荷糖，吃得津津有味。当鸡毛鸭毛换完之后，我就看着母亲的头发问：“妈，剪一点头发给我换糖吃吧？”母亲护着头发说：“不行，这是我的命根。”

　　不久，母亲舍不得剪的头发，却不剪自掉了，每次梳头，都掉下不少。我把母亲掉落的头发收集起来，缠成拇指大的一小截，如获至宝，藏在墙洞里，等到货郎下村的时候就飞也似的拿去换糖吃。

　　从此，我天天盼望母亲梳头。母亲一梳头，我就守在旁边，边收集脱落的头发，边央求：“妈，你看这么少，还换不到两颗姜糖，再梳点出来。”

　　母亲梳出的头发越来越多，最多的时候，竟有拳头大的一团，换回六颗姜糖，我和妹妹每人三颗。我和妹妹把姜糖含在嘴里，围着母亲，高兴得蹦蹦跳跳。母亲拉住我和妹妹问：“姜糖好吃吗？”我和妹妹说：“好吃。”可是大姐忽然骂道：“你们是吃妈的血，看妈的头发都掉光了。”我往母亲的头上看，看见一块亮亮的头皮，原先粗大的辫子，也小如猪尾巴了。

　　母亲的头发怎么会脱落成这样了呢？我感到吃惊，更感到羞愧。想起自己无数次催促母亲梳头的情景，我心里很难过。从此，我再也不忍心拿母亲的头发去换糖吃了。

　　医生说，母亲头发脱落，跟过度劳累有关。母亲依然劳作不止，几年后，她的头发就全部脱光了。村里人自然不再叫母亲长辫大嫂，他们改叫母亲“尼姑”。听到这种称呼，我和大姐都哭了。母亲却坦然地说：“不能怪人家，谁叫我没有头发呢？”

　　我和大姐发誓要挣很多很多的钱，请天下最好的医生来给母亲治病，让她长出新的头发来。

　　等我和大姐挣到很多钱的时候，时光已经流失了二十年。我们遍访天下名医，却没有一个人，能让母亲光光的头上再长出美丽的头发来。万般无奈，我和大姐只好买了一套假发，在母亲六十大寿的时候戴到母亲的头上。母亲头上的假发乌黑而浓密，就像真的头发一样。我和大姐很小心地给母亲梳头，替她编了两条又粗又长的辫子。编着编着，我的泪水就落到了母亲的假发上。

　　母亲终于又有了美丽的头发，虽然是假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