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年清明节过后，我再一次驱车奔往郊外墓山陵园吊念我的亡妻。与其说是吊念，不如说是祈求安眠于九泉之下的她能够静听我不可弥补的来自心灵深处的忏悔。

　　往事不堪回首。错过的岁月像深深烙印在记忆窗口的疤痕，触摸一下或是哪怕看上一眼，钻心的疼痛就会使你无法坚忍夺眶而出的泪水。时间的残酷在于当你明白了何为幸福的时候，一切都随风吹去。人生的旅程不能像录相机似的具备倒放的功能，重新再过一回的念头那是痴心妄想。

　　最初的相识

　　在我不堪忍受濒于倒闭已是没有了前途的单位即将结束我的工厂生活的时候，准确地说就是在我去厂会计科领取辞职前最后一份工资的时候，我认识了她——

　　一位新进厂在会计科做出纳的漂亮女孩。她的名字叫冬梅。一个好听的名字。到现在我都不知道百家姓里是否有“冬”这个姓氏。

　　辞职后，白天我不是倒腾一些批发烟酒的生意就是拉广告、赞助什么的，凡是能见到钱的活儿我都干，晚上熬夜看书准备参加自学考试。高中的水平实在没法混下去了，这是生活所迫也是来自社会的压力。

　　或许是我不甘心眼瞧着别人的生活“芝麻开花——节节高”；或许是我白天一路狂奔寻找赚钱的活计，晚上又经常熬到两三点学习的精神在她眼里成为了一种好学上进的品质，渐渐地我们的关系由原来微妙、朦胧的好感上升质变为男女朋友关系。屋漏偏逢连阴雨，黄鼠狼专咬病鸭子，生意上赚不到钱的时候，自学考试也不及格，我的情绪坏到了极点。好在我身边有个慧性、漂亮的冬梅。结婚前的三年恋爱是我受尽折磨、苦拼苦打的三年，也是我精神倍感慰藉、心灵得以滋润的三年。她在我身边就像一位美丽的天使，每当我被学习、生意搞得身心疲惫、心灰意冷的时刻，她总能给予我无微不至的关怀和鼓励。最终，苦尽甘来，我终于有了创办一家像模像样的广告公司的资金。

　　我的诺言

　　本以为有了资金创办公司是件轻而易举的事情，我们也准备在公司成立后举办一个隆重的婚礼来表达我对冬梅的感谢。但是就要到了我们准备举办婚礼的日子，我申请的广告公司在审批程序上遇到了麻烦。我几经联络、四处托人，在经历了多次希望与失望交替变化的烦躁不安后，我已无心大办婚事，只是和她带着双方父母及几个特别不错的朋友在一家中档酒楼草草举行了一个简单的仪式。我答应她等公司走上正轨后，大张旗鼓地重新补办一回以聊表这些年来她对我的支持、理解和关爱。这也是我至今深感歉疚和无法弥补的过错。

　　当她听完了我的这番承诺后兴奋的脸上浮出两朵红云，搂着我的脖子一通亲吻后说：“补办不补办无所谓，只要你永远对我好，永远爱我就行！”“一定一定，我可以对天发誓。结婚是件人生大事，举行隆重豪华的婚礼仪式，一是证明我对婚姻的重视和对女方父母嫁出女儿后失落亲人情感上的补偿和尊重，二是向世人证明我的能力、财力和社会地位。”对于婚礼仪式重要性的理解中虽然有许多炫耀和虚荣心在作祟，但看冬梅并不特意要重新补办那种勤俭持家、善解人意的一副乖巧可人的样子，我暗中下了决心：等公司有了几笔业务后不管她同意还是不同意，我一定要带她拍摄婚纱照、租用十几辆好车再在车头扎上一对小人和彩球环游京城。

　　结婚后，我让她辞去了那家我们曾经一同工作过的工厂。因为工厂不景气，一个月下来拿不到几个钱，还要早八晚五地挤公交车。浪费时间不说，挤在沙丁鱼闷罐似的车厢里被小偷摸走了钱包就一个月白干。从和她谈恋爱到结婚，一般我做出的决定她都能随我心愿。那一段时间，看着她的贤惠和听着母亲夸她孝道，说我前辈子不知积了什么德能娶这么一个好媳妇的话，我感觉世界上我是最幸福的人。

　　穷人乍富

　　然而随着公司的日益发展，望都市枝红叶绿、霓虹闪烁、车往人流的繁华，我早已忘记了对冬梅的许诺。一个成功者自傲、穷人急需补偿曾经乞讨式拉赞助遭人拒绝的心理像充气的皮球一天天在无限地膨胀。这种恶习的心理就像大海中的暗礁潜伏航道，随时都有可能将船碰翻的危险。可怕的是当时的我却不自知，对于冬梅劝告过的“居安思危”的话也置之不理。我总想着，别人拥有的我也要拥有，别人享受的我也要享受。从此，日益蒙尘的心灵开始放纵地预演着未来的繁荣。酒吧、歌厅、洗浴中心每一夜晚每一角落都留下了我曾经无处宣泄的热情。很长一段时间我总以工作为由带着歌厅认识的小姐逛珠海游深圳，或是与酒吧女招待混迹于公司为应酬客户在饭店包下的租房。沉浸于享乐使我头脑发昏乐不思蜀。记得有一次冬梅提起补办婚礼的事，我说：“你当时不是说不用补办，只要我爱你就行吗？况且咱们也老夫老妻了，再办让人笑话。”当时我没查觉她眼里正饱含着欲滴的泪水，说完我就拿着皮包走出了家门。直到她出事后，我为她整理遗物时才从她娟秀的日记里了解到她当时的感受。

　　最后的谎言

　　北京的广告公司多如牛毛，竞争日趋激烈起来。由于我的不思进取，公司的业绩开始下滑，可我仍没有意识到奖优罚劣，任人唯贤的用人原则，骄横跋扈、一意孤行、不纳逆耳忠言，导致公司起家时的一些朋友和不少骨干员工纷纷离去。去年五一节过后，母亲胰腺炎急性发作，而我当时正在和一位小姐远在黄山旅游，接到冬梅的电话时她已在医院守候了母亲三天三夜了。我简单地问了一下病状，得知母亲已脱离了危险便谎称业务正谈到啃节儿上，过两天完了事儿就回去，说完就挂断了电话。我也想过老爸半身不遂多年，照顾二老全靠冬梅一个人，如今母亲一病更加重了冬梅身上的负担，心里很是过意不去，可望着身边娇艳欲滴的甜蜜情人，我又怎能舍弃脚下白云腾起、伫立在黄山之顶傲视苍穹的幸福时光呢？一个昏庸、贪图享受已没有了孝道和丧失了为子为夫责任的我，哪知道那天的一句谎言竟然是我对冬梅说的最后一句话。等我回到北京，赶到医院时，看到陪在母亲的床边的是我的邻居。我刚要开口问冬梅在哪儿，邻居像是怕我的问话会惊醒睡着的母亲而一把将我拉出了病房。接下来我听到了一个晴天霹雳的消息：“昨天冬梅趁着你母亲睡着，赶回家给你父亲准备晚饭时，在快到小区门口的地方被一辆逆行运货的面的撞倒了——”听到这儿，我的头轰的一下蒙了。

　　当由于几日未见冬梅而终日吵着要见她的母亲从我口中得知她的好儿媳已经去逝的消息时，她没能经受得住这个惨痛的打击，在我从黄山回来的第四天撒手人寰了。一个多星期我身边两个最近的亲人抛开了我，痛苦万分的我也一病不起。三个月的治疗虽使我恢复了些气力，但不堪回首的往事像抽筋割脉般刺痛着我已流血的心灵。我无法面对花发浸染、辛劳一生的母亲和善良贤惠的妻子就这样离我而去的现实，我也无法面对冬梅的父母和我欠下她那么多的感情。两位亲人离我而去，游戏于财色交易的情人也不知了去向。出院后我也无心打点公司的生意，回到家看着半身不遂的父亲几乎哭瞎的双眼，我几乎失去了生活下去的勇气。

　　人的一生每走一步都不可能不前思后想，什么是幸福？为什么当你拥有的时候不去珍惜？错过的已经错过，纵使你痛不欲生也无法挽回逝者的生命。江河不能倒流，时间不可回转。你的行为铸就了你悔恨一生，即便你忏悔千万次，也无法弥补的悔恨和带有负罪的心灵也会在深夜的时候敲开你的房门使你不得安宁。这不是逝者的诅咒。

　　当我久跪冬梅墓前的双腿已经麻木的时候，我的泪水模糊了我的眼睛，我已看不到碑旁另一座墓碑上我母亲的名字。(张润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