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一个都不能少》在全国各大城市的上映和对戛纳的公开说不， 张艺谋再度成为传媒焦点。４月２８日，张艺谋携《一个都不能少》剧组 主创人员来广州各大影院做首映宣传，在与观众交流和给人们签名的间隙 里，这位目前正受到传媒质疑的导演接受了本报记者的采访。

　　（○本报记者●张艺谋）

　　○在致戛纳电影节主席雅哥布的信中，您用了“歧视中国电影”这样 的字眼。能就这个问题说得更具体一些吗？他在哪些地方误解了您？您的 反应为什么如此激烈？

　　●这个我不想说太多。双方的分歧已经很明确了。没有一个人愿意得 罪这样一个世界上最有权威的电影节。我这样做绝对不是像某些传媒说的 那样，是为了挽回不能参赛的面子，也不是要拿这个声明做什么事，今天 我根本不需要拿这种事情来炒作。这样做意味着，很可能以后的若干年， 我不一定能进戛纳。从电影节主席对国外记者发表的言论来看，他是真的 生气了。谁都知道戛纳是一个重要的电影节，能在戛纳得到奖项，可以让 你誉满全球，所以全世界的导演，尤其是第三世界和发展中国家的导演对 它都是趋之若鹜的。没有人为了某种短期的效应或者面子去做这样的傻事， 谁都会去权衡这样一种利害关系。这纯粹是我的个人行为，我必须捍卫我 的作品。《一个都不能少》远不是一部完美的作品，但认为这部作品是为 政府做宣传，是我所不能接受的，因为这牵涉到我作为一个艺术家的创作 动机。我不否认这部电影可能引发广泛的社会关注，对“希望工程”和“ 烛光工程”的关注。我们创作这个作品，是基于一种最基本的人道主义。 拍这样一个乡村小学是我多年的一个愿望，不是突发奇想，更不是赶潮流。 这是一个有关人道主义和博爱精神的命题，不是可以用意识形态来将它简 单化的。所以我才做了这件日后对我会有重大损害的事，但我不会后悔， 我必须坚持我对这个作品的真正的爱。我不愿让它被人误解和曲解。入围 不入围其实都是非常次要的，因为入围不入围，参赛不参赛，都是电影节 主席决定的事，我们根本不能去左右，也无法对人家的决定发表什么看法。 我注意到电影节主席对外国记者说我这个人缺乏修养，我承认这样做有些 鲁莽。后果挺严重的，对此我不是不在乎。但我必须公开我的观点，因为 这部电影还要面向全世界。

　　○这样的事在戛纳史上有过吗？

　　●几乎没有。没人愿意得罪这样一个最主要的电影节的实权人物。他 可以让一个导演上天，也可以让一个导演入地。

　　○《一》是一部艺术片，但在宣传上走的完全是商业路线，形成了一 种宣传攻势。对您来说，这几乎是一种全新的做法。

　　●其实《有话好好说》也做过类似的宣传，那一次观众是冲着明星和 腕儿来的，大家跟我讨论的是城市电影、改变风格、前卫等等，很少动感 情。这一次很多观众上台，是真情流露。有几件事是我终生难忘的。在北 京，有个中年妇女拿了１万块钱要去存银行，看了电影后当场把１万块钱 给我了，说捐给孩子们，我看到她的手一直在颤抖。在南京，一个男性观 众说，我这人从来没哭过，这部电影看得我一直流眼泪。这种例子特别多。 让他们动心的不仅仅是希望工程，更是一种真切的、平实朴素的情感。在 商业大潮面前，让大家这么动情，挺难得的。这是一种久违了的真情流露。 这是我没有想到的。这更坚定了我拍这种电影的信心，还是要在电影中表 达情感，寄托信念。

　　○如果大家都能被这部电影打动，如果它能吸引更多的人走进电影院， 这种成功是否足以抵销戛纳的损失？

　　●那当然。那绝对是不可比的两种效果。俗话说人生得一知己足矣， 如果很多观众成为你心灵相通的知己，那么多的人，那是多么伟大的奖都 不能替代的。作为一个导演，那一刹那就是你最大的收获，什么也不能比 这个更让你动心。因为他们跟你素昧平生，他们花钱来看电影是为了娱乐， 结果他们为这个电影哭泣。这是一个导演能得到的最高的荣誉。

　　○记得上次在坝上草原采访您，您认为《一》是上品，但对正在拍摄 中的《我的父亲母亲》表示担忧，没把握。现在《我》也完成了，感觉如 何？

　　●我觉得两个是同等级别的。试映时，有些人更喜欢《我》。它是抒 情散文式的电影，可以令人回味。这两部电影完全不一样。我也很高兴能 拍两个不同的电影。有时你有意让电影不同是很难的。

　　○您曾经抱怨我们没有畅销书作家。如果我们有了斯蒂芬·金那样的 小说家，你会不会用他的小说去拍电影，就像库布里克拍《闪灵》一样？

　　●会。那么好的畅销书。因为电影是需要通俗性的。电影从它发明的 那天起就注重通俗性。但电影的发展也经历了若干阶段的变化。我发现在 大的浩劫之后，人类特别容易反思。二战之后，所有的艺术创作显示了人 类特别愿意思考。这时哲学电影、作家电影大行其道。文革后的中国也是 如此，人们特别愿意思考，那时的小说、话剧、诗歌，引起了多大的关注！ 而今天消费、时尚、娱乐成了主流，人们根本不愿思考，只要娱乐，只要 放松。伯格曼的电影在今天绝不会大行其道，只会遭到排斥。那些先锋电 影在今天很难进入主流院线，无法面对千家万户。

　　○您从一个爱思考的非常适合做您自己的电影的时代滑入一个消费时 代，您如何面对环境上的这个危机？

　　●只能调整。时代不会因你而变，你也不能坐等时代改变。等着等着 你就老了。你只能调整，所谓适者生存吧。我当然想在我的电影中保留一 些思考，但我不知道还能坚持多长时间。　　记者杨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