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一段时间，电视连续剧《来来往往》又是播出，又是停播，停播了又重 播，又是制片商们在打官司，又是 盗版影碟大肆泛滥。我窝在家里看书写作，一 点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报纸上使大家吃惊的消息同样使我吃惊。我在199 7年就把影视改编权出售给北京的制片商了，此后再无来往。剧组在武汉拍戏，我 也没有去过现场。在事隔将近两年之后， 突然冒出这么多问题来，我只有吃惊而 已。有一些人对我的态度很不满意，批评我过于冷漠，对自己的作品缺乏社会责 任 感。批评尽管批评吧，我是不是也可以说几句呢？

　　以《来来往往》为例，我想说一点自己的观点。首先，我以为影视艺术和阅 读艺术完全是两码事情。再者，我 以为金钱交易有它铁的规则，这就是：东西一 旦出售，就归购买者所有。基于这两点，我是绝不会要求影视作品忠实于原著 的 ，且不说影视根本就无法忠实于小说（世界上唯有镜子才忠实于眼睛），更因为 你出售的就是改编权，人家花钱买去就 是要改编的。喜欢小说的读者可以有良好 的愿望，可以期望电视剧的视觉效果与自己的文字阅读效果保持一致，但是原著 者不可以因为两种效果的不一致而指责影视作品。你收了人家的钱，许可人家改 编，到头来你还挑剔人家改编得不好，这就 有一点不道德了。比如红烧肉烧坏了 ，顾客能够责怪养猪的人吗？或者养猪的人应该跳出来责怪厨师吗？这么一责怪 ，社 会秩序一准大乱。其实只有一对关系是合理的：顾客责怪厨师。所以我觉得 我完全可以对电视剧《来来往往》的情况一无所 知。我的责任是好好写小说。

　　再说一说电视连续剧《来来往往》。许多城市都播放了，我还没有看到。人 家来采访，我当然没有话说。最近 武汉播放了，我看了，我才有话说了。说实话 ，我平时是不怎么看国产影视的。电影就不用说了，没法看，也没有时间去电 影 院。电视剧偶尔看几眼，绝大多数也是没法看的。但是因为电视机是我们生活的 组成部分，所以我们逃离不了电视剧。 所以我们还是希望有好看的电视剧陪伴我 们吃晚饭的时光，以及吃饱了之后小憩一刻的时光。还是说实话吧，起初《来来 往往》我也是没有认真看的。有点儿不敢看。毕竟是自己作品当中的人物被导演 弄在那儿活动，感觉怪怪的。但是，因为播 放过的城市都说看疯了，所以就勾起 了我的好奇心，我想知道现在有什么东西让人们兴奋。

　　渐渐地，我看出一点名堂来了。《来来往往》拍得的确有与众不同的地方。 它的镜头是流动的，而不是几个演 员被固定在四方形的屏幕上，说一些话剧腔调 的对白。《来来往往》的长镜头跟着演员稳稳地流动，同期声录音完全没有刻 意 回避大都市嘈杂的市声和芜杂的口音，生活因此表现出惊人的真实感。几个主要 演员本身就拥有一定的号召力，再加上 他们都表演得十分投入和认真，《来来往 往》因此就比较地好看了起来。在播完最后一集的那天晚上，我家电话铃声不断 。我的同事以及以前的大学同学打来的电话。这是平常没有的事情。他（她）们 说：“看完之后，突然很想从头到尾再看一 遍。因为看完人就发愣了，心里涌出 了许多无法诉说的感觉。”我突然就明白了，这就是《来来往往》的兴奋点，它 可以 震动人心的某一隐秘之处。我真高兴它没有被单纯地看成是一个什么关于爱 情或者婚外恋的老套故事。

　　这就对了。《来来往往》不是以爱情为宗旨的言情小说。我想写的只是一个 人在怎样地寻找和认识自己。我写 作时更重视的另一个问题是，如何将语言结构 得更紧密更简洁，表面线条明快，使阅读者轻松进入，却暗藏某种原始感觉或 者 现代感觉的诱惑力，紧紧抓住读者，直至他阅读完了，心里有话说不出，惆怅半 天，也许只能说：这本书太好了！

　　我觉得现在最好的语言，就像最好的理发师剪的发型，看上去纷乱，结果就 是漂亮。美感恰恰就在这纷乱之中 。中国语言到了该变一变的时候了，我们自己 欣赏的那一套工整的，精致的，含蓄的，惯于用典的，慢条斯理的，花拳绣腿 的 语言，全都太文人气了，全都超不过老祖宗了，全都不是这个时代的了。文人自 己欣赏得不得了，感动得不得了，就是 无人喝彩。不要抱怨文学不景气，也不要 抱怨没有人读你的书，大胆承认写了书就是给人阅读的吧，琢磨来一点语言革命 吧，让文人酸腐的阅读习惯见鬼去吧，反正他们又不买书--这就是我写 作《来来往往》时脑子里出现最多的思想和对自己 写作的最高要求。没有别的了 。这一切和电视剧有关系吗？我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