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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在现场：告别崔健

方益波 http://www.sina.com.cn 1999年8月9日 15:36 南方周末

　　崔健老了，当他再次出现在杭州舞台上的时候，已经不复七年前的风采。

　　1992年的冬天，红彤彤的旗子漫卷了浙江省体育馆，一彪人马排开阵容，红云翻卷，云蒸霞蔚。足以让老头子们猝死的180分贝的鼓声自天而落，捶击无数年轻的心脏发出轰鸣。头蒙红布、身穿军装的崔健吹起小号，全场的打火机星火闪烁自由摇曳。

　　当时我还是在校大学生，我们带了录音机去，在黑暗中欢呼，把女同学红色的披肩扯下来挥舞。那时我们对红色敏感，好像公牛一样狂躁。

　　在很多青年的心中，崔健不是一个人的名字，而是青春、艺术、爱情和革命，在血液中燃烧。军绿和红色，是辉煌的诗篇，一切的狗苟蝇营，尘世浮华，都在狂飙突进的摇滚乐前黯然失色。

　　后来也出现了另一些摇滚，但始终没有人能达到崔健的高度。无论是歌词的锐利，还是乐曲的激情。

　　崔健的摇滚，重要的不在于技术，而是整体的感觉。听他的歌，能够感受到其中有着巨大的生命的张力，有着向顶峰不断冲击无比尖锐而极端的东西，有着艺术家膨胀的自信与决不媚俗的个性。无论是早期的《假行僧》、《花房姑娘》，还是后来的《解决》、《让我在雪地上撒点儿野》，崔健的锐利，始终像一把刀子，在理想主义的天空熠熠生辉。

　　1999年7月，崔健又来到了杭州。在这个溽热的夏天，崔健的歌，像他小肚子上的赘肉一样油腻。

　　微微有些发胖、穿着白色Ｔ恤的崔健迟了半个小时才出场，一共5个人，吉他手艾迪、管乐刘元等还是老面孔。崔健先是唱了一首《飞了》，他好像对这首歌很在乎，不断鼓动大家跟他一起唱。但是台下翘首的观众却没有多少反应。有人在喊“唱老歌！”然后崔健开始解释，过去的老歌如何如何全部是在地上“走 ”，如今飞了一下，发现不对劲儿，又回来不走也不飞了。唱了几首，大家还是反应不强烈。崔健又开始解释，创作背景，灵感来源。又说自己难以上电视，所以新歌需要一个理解的过程，等等。

　　从前崔健是不需要这种无聊的注释的。当他需要注释时说明他已经不再能够把握时代的脉搏了。当崔健为《混子》作说明，说很多当年的朋友，是有理想的艺术家，随着改革开放的逐渐深入，已经抛弃了理想不再献身艺术了等等，当他一遍遍地重复著名的问答“你们过得怎么样”“凑合”时，我忽然觉得崔健怎么表现出了庸俗的遗老腔。当他唱“比上不足，比下有余”时，我竟然感到了一种煽动性的取巧思维。而当崔健在唱《花房姑娘》时自觉地把最后一句改成“我发现我已离不开你，杭州”时，这种三流歌手的媚俗作风令人难堪。我着实希望，崔健只是因为不在乎这首少年情怀的歌，而又人到中年锐气大减才开这种玩笑。

　　当崔健唱起《一无所有》，唱起《出走》，无需他的鼓动，人们自发应声而和。这有点类似市场的作用，真正受欢迎的好歌自然能卖好价钱。但人们也普遍感觉到，崔健对自己的老歌实在缺乏激情。对老歌，崔健常常用说唱等方式进行改造，比如他把《像一把刀子》改用和缓的调子来唱，就是一个典型的例子。他说从前西方的摇滚像洪水，中国的摇滚是一把刀子，现在中国的摇滚像洪水，中国的爵士乐就像一把刀子。这种含混的解释很难令人理解这首改造过的歌，倒是令人感受到崔健累了，崔健老了，崔健已经跳不动，唱不动了，崔健的心劲儿已经疲软或者说是平和了。手中的吉他还像一把刀子，穿过很多人的嘴却刺不到你的心脏。这把刀子已经钝了。

　　从前的崔健是不说那么多废话的，一切的表达就是音乐。现在的崔健话很多，频频与观众交流，脸圆了，不再有棱角，看上去慈眉善目的，唱《一块红布》时不再扎那著名的红布，眯着小眼风情万种。乐团其他的老成员也不在状态，从前那个头戴缀着红星的军帽，一管长笛醉倒无数观众的刘元，现在梳着三七开的头发，白衬衫外罩马甲，很绅士，艾迪也胖了，大家的神情都有些木然。演出很不精致，一会儿吉他弦没调好，一会儿音箱发出奇怪的呻吟，一付“凑合”的样子。

　　看演出的观众不多，大约四五百人，有忘我欢呼的，但很多人只是默默地看着。需要说明的是，这是在豪华的大都会歌剧院，票价是350元到600元，墙上还贴着“生意兴隆”之类的金色标语。

　　最后的时间来到了，崔健和他的朋友们演唱了《让我在雪地上撒点儿野》和《解决》。中年的崔健挎着吉他，激情重新从体内迸发，音乐如大海涌潮，观众兴奋、沸腾。我似乎又看到了青年时代的崔健，看到了梦一样的光辉岁月。巴掌拍肿了，嗓子在呼啸中变哑，而浑然不觉。

　　也许，所有的歌手都存在一个潮起潮落的周期，对崔健不能苛求；也许，不是崔健的问题，而是时代歌舞升平，马肥甲锈；也许，仅仅就是生理的原因，没有人能一生叛逆，永保锋芒，一般来说是渐渐成熟，变得柔软，瓜熟蒂落，水到渠成，慢慢死去。即使像崔健这样的先锋人物，同样难逃无情的自然法则。

　　崔健老了，听着他的歌成长的我们也已不再是最尖锐的青年。告别崔健，也是告别自己，告别韶华岁月。当下个世纪的新锐摇滚响起的时候，我相信还是会有人记得中国最早的Rock’N Roll。崔健是不可忘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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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在现场：告别崔健方益波 http://www.sina.com.cn 1999年8月9日 15:36 南方周末　　崔健老了，当他再次出现在杭州舞台上的时候，已经不复七年前的风采。　　1992年的冬天，红彤彤的旗子漫卷了浙江省体育馆，一彪人马排开阵容，红云翻卷，云蒸霞蔚。足以让老头子们猝死的180分贝的鼓声自天而落，捶击无数年轻的心脏发出轰鸣。头蒙红布、身穿军装的崔健吹起小号，全场的打火机星火闪烁自由摇曳。　　当时我还是在校大学生，我们带了录音机去，在黑暗中欢呼，把女同学红色的披肩扯下来挥舞。那时我们对红色敏感，好像公牛一样狂躁。　　在很多青年的心中，崔健不是一个人的名字，而是青春、艺术、爱情和革命，在血液中燃烧。军绿和红色，是辉煌的诗篇，一切的狗苟蝇营，尘世浮华，都在狂飙突进的摇滚乐前黯然失色。　　后来也出现了另一些摇滚，但始终没有人能达到崔健的高度。无论是歌词的锐利，还是乐曲的激情。　　崔健的摇滚，重要的不在于技术，而是整体的感觉。听他的歌，能够感受到其中有着巨大的生命的张力，有着向顶峰不断冲击无比尖锐而极端的东西，有着艺术家膨胀的自信与决不媚俗的个性。无论是早期的《假行僧》、《花房姑娘》，还是后来的《解决》、《让我在雪地上撒点儿野》，崔健的锐利，始终像一把刀子，在理想主义的天空熠熠生辉。　　1999年7月，崔健又来到了杭州。在这个溽热的夏天，崔健的歌，像他小肚子上的赘肉一样油腻。　　微微有些发胖、穿着白色Ｔ恤的崔健迟了半个小时才出场，一共5个人，吉他手艾迪、管乐刘元等还是老面孔。崔健先是唱了一首《飞了》，他好像对这首歌很在乎，不断鼓动大家跟他一起唱。但是台下翘首的观众却没有多少反应。有人在喊“唱老歌！”然后崔健开始解释，过去的老歌如何如何全部是在地上“走 ”，如今飞了一下，发现不对劲儿，又回来不走也不飞了。唱了几首，大家还是反应不强烈。崔健又开始解释，创作背景，灵感来源。又说自己难以上电视，所以新歌需要一个理解的过程，等等。　　从前崔健是不需要这种无聊的注释的。当他需要注释时说明他已经不再能够把握时代的脉搏了。当崔健为《混子》作说明，说很多当年的朋友，是有理想的艺术家，随着改革开放的逐渐深入，已经抛弃了理想不再献身艺术了等等，当他一遍遍地重复著名的问答“你们过得怎么样”“凑合”时，我忽然觉得崔健怎么表现出了庸俗的遗老腔。当他唱“比上不足，比下有余”时，我竟然感到了一种煽动性的取巧思维。而当崔健在唱《花房姑娘》时自觉地把最后一句改成“我发现我已离不开你，杭州”时，这种三流歌手的媚俗作风令人难堪。我着实希望，崔健只是因为不在乎这首少年情怀的歌，而又人到中年锐气大减才开这种玩笑。　　当崔健唱起《一无所有》，唱起《出走》，无需他的鼓动，人们自发应声而和。这有点类似市场的作用，真正受欢迎的好歌自然能卖好价钱。但人们也普遍感觉到，崔健对自己的老歌实在缺乏激情。对老歌，崔健常常用说唱等方式进行改造，比如他把《像一把刀子》改用和缓的调子来唱，就是一个典型的例子。他说从前西方的摇滚像洪水，中国的摇滚是一把刀子，现在中国的摇滚像洪水，中国的爵士乐就像一把刀子。这种含混的解释很难令人理解这首改造过的歌，倒是令人感受到崔健累了，崔健老了，崔健已经跳不动，唱不动了，崔健的心劲儿已经疲软或者说是平和了。手中的吉他还像一把刀子，穿过很多人的嘴却刺不到你的心脏。这把刀子已经钝了。　　从前的崔健是不说那么多废话的，一切的表达就是音乐。现在的崔健话很多，频频与观众交流，脸圆了，不再有棱角，看上去慈眉善目的，唱《一块红布》时不再扎那著名的红布，眯着小眼风情万种。乐团其他的老成员也不在状态，从前那个头戴缀着红星的军帽，一管长笛醉倒无数观众的刘元，现在梳着三七开的头发，白衬衫外罩马甲，很绅士，艾迪也胖了，大家的神情都有些木然。演出很不精致，一会儿吉他弦没调好，一会儿音箱发出奇怪的呻吟，一付“凑合”的样子。　　看演出的观众不多，大约四五百人，有忘我欢呼的，但很多人只是默默地看着。需要说明的是，这是在豪华的大都会歌剧院，票价是350元到600元，墙上还贴着“生意兴隆”之类的金色标语。　　最后的时间来到了，崔健和他的朋友们演唱了《让我在雪地上撒点儿野》和《解决》。中年的崔健挎着吉他，激情重新从体内迸发，音乐如大海涌潮，观众兴奋、沸腾。我似乎又看到了青年时代的崔健，看到了梦一样的光辉岁月。巴掌拍肿了，嗓子在呼啸中变哑，而浑然不觉。　　也许，所有的歌手都存在一个潮起潮落的周期，对崔健不能苛求；也许，不是崔健的问题，而是时代歌舞升平，马肥甲锈；也许，仅仅就是生理的原因，没有人能一生叛逆，永保锋芒，一般来说是渐渐成熟，变得柔软，瓜熟蒂落，水到渠成，慢慢死去。即使像崔健这样的先锋人物，同样难逃无情的自然法则。　　崔健老了，听着他的歌成长的我们也已不再是最尖锐的青年。告别崔健，也是告别自己，告别韶华岁月。当下个世纪的新锐摇滚响起的时候，我相信还是会有人记得中国最早的Rock’N Roll。崔健是不可忘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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