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薇薇安

　　一

　　每年的一月都是秦江周爱情的坎儿，三年经历的三场恋爱都在每年一月结束，这个岁初不知是因元旦的过于热闹使她乐极生悲，还是理所应当跟这旧历年的一切告别，总之她的爱情到了这个月，不及一个雪人的寿命长远。

　　秦江周冻得鼻子通红，漫无目的地在街上走。她真不知道该怀念谁，爱的时候是真爱，被取代的时候也只能无奈。男人女人都是一本书，没读到最后一页，无法断言。

　　秦江周从来就没有耐心把哪个男人读到最后一页，也没谁翻阅她的心情。她常想，宁愿跟一个男人纠缠几年，哪怕再分开，最好的几年青春总算给了一个男人，红颜老去的时候回想起曾经为爱张狂的年纪，也算没有虚度光阴，管他值与不值。

　　现在27岁了，不敢回忆、不敢熬夜、不敢在光线太强的镜子前端详自己的脸，生怕那些细小的皱纹泄露孤独的密秘。

　　江南曾在某年陪秦江周过元旦时说过一句话：你怎么能呆在北方呢？双鱼座应该去海边或近水的城市，那里有滋生燥热的夜晚，而不是白雪千里冷月生辉。

　　彼时的秦江周正望着西餐厅外的烟火发呆，江南以为她不知他所云，便独自干了杯中的杰克丹尼。

　　元旦过后的冬天一如继往，只是那座童话般的城市少了一个名叫秦江周的女子。

　　二

　　从落叶缤纷的人民广场到木棉花开的深南大道，秦江周的耳畔还回响着空中小姐温柔的声音“飞行高度一万米。”五个小时。原来告别一个城市二份工作三段恋情和四个季节只要五个小时。

　　下飞机她做的第一件事就是给江南发短信：我到了，海边近水的城市。

　　不管晴天下雨，秦江周习惯在包里放把伞，出门时撑开遮住表情。有时候她也在睡不着的晚上，坐在公交车最后一排，从起点到终点，木然地看着那些人上车、下车，幸运的时候能赶上一场雨，大雨倾注而下，浇在车窗上，模糊眼前的景物。

　　午夜一点后收到的短信必然是江南，这个和她一样有失眠天赋的男人连电话费都舍不得花在她身上。秦江周短信给江南：幸亏当年没有委身于你，否则也是贫贱夫妻。

　　江南取笑她：你可以侮辱我，不可以侮辱我的品位。

　　秦江周彻底被打败，无聊的短信来往，寂寞的一对男女，近十年的红颜知己，江南像她另一个自己，忽远忽近，像是一直在她身边，又像生命中从未出现。

　　三

　　江南开始喜欢秦江周是大二那年秋天，秦江周是他哥们儿的女友。为了跟着他们坐在马路边喝啤酒，江南从隔壁班随便拉个女生当一晚女友。秋夜凉如水，四个人坐在离校园不远的路边，把喝光的易拉罐捏扁，远远看着寝室楼的灯一盏一盏熄灭。

　　一月，江南的哥们儿远渡英伦，秦江周平生第一次失恋。

　　喝啤酒的那晚，秦江周一定没想到，初恋长不过冬天，这个不相干的男人却贯穿她的生命十年。

　　秦江周哭着跑来找江南，说她再也无法爱上别人，这个悲情的校园处处是她伤心地。江南淡淡地说，没有伤心地，只有伤心人，去参加体育运动吧。秦江周问为什么，他说你没看过《重庆森林》吗？不知道金城武说过汗流多了就没有泪吗？

　　再次见到秦江周时已是新学期的春天，她剪了一头梁咏琪式的短发，跟一群高大的女生在操场上打排球。早春乍暖还寒，秦江周穿着一件白色的运动背心，修长的手臂将球高高托起，跳起来发球。

　　此时此景江南猝不及防，明明当初坐在路边含着一口啤酒不肯下咽，不过一个冬天就如此干练。

　　令女人重生的不过是失恋。

　　四

　　秦江周只有失恋时才想起江南，电话、短信、邮件、QQ、MSN……她用一切通讯工具全方位轰炸江南，她说江南，只要你一息尚存就不能不管我。江南甘当她的爱情陪练，无论远在天边还是近在眼前，如果秦江周超过一个月没有主动与他联系，那就是她在恋爱。

　　秦江周住进一间古老的公寓，一条街道把小区与闹市相隔，小区里长满粗大的植物，为她的阳台撑起一片阴凉，不知名的花开得眩目。邻居是一个温和的上海男子，穿着棉布衬衫站在阳台的夜晚里抽烟，秦江周就在这边的阳台上抽烟，同样的骆驼同样的落寞。男人的烟抽完了，便对着这边的阳台说，给我一支烟好吗？

　　男人叫秦桑，秦江周不禁莞尔，她喜欢抽骆驼的优雅男人，喜欢淡淡的烟草混合着瓦萨奇香水的味道，而不是江南那样不修边幅的小器男人。江南的种种不好印证了秦江周每次选择男人的正确，时光早已把江南的好转化为习惯，习惯了自然不觉是好。就好像秦江周认为和秦桑有缘至少因为他们的名字有一个相同的字，而江南又何尝不是呢。

　　秦桑买来大把的百合插入玻璃瓶里，给秦江周放张国荣的CD，帮她洗净醉酒后吐脏的衣服，把她抱上床盖好被单自己悄然睡在客厅的沙发上。秦江周第一次为一个纯净的男人动容，躺在地板上发短信给江南：我恋爱了。

　　五

　　两个月，秦江周不来电、不上线，没有短信没有留言，不出意外的话她又恋爱了。入秋后天气转凉，江南从超市买回一些啤酒把冰箱塞满。他索性这个冬天把头发留长，单身久了难免有自恋倾向。

　　有几次睡不着，他就躺在床上后悔：明知道秦江周听他的劝，何必当初口无遮拦，而今她走得那么远，一不小心嫁了人他就在这个该死的女人身上荒废了十年。他并不担心秦江周恋爱，这个善变的双鱼座女子有恋必失可不是一天两天。只要他有耐心等到一月，她的恋情必将冬眠。

　　三个月过去以后，秦江周仍旧音讯全无，江南的头发只长了一点点，好处是冬天不冻耳朵，坏处是洗发水用得比较快。就在他快要睡着的时候，突然意识到，南方没有冬天，南方的冬天最多会下几场雨，难不成此次秦江周的恋情抵抗力强捱过了冬天？

　　六

　　秦江周下班后第一件事就是买菜，她还跟广东同事学会了煲汤，抑制不住地想如果跟秦桑生一个干净温柔的小女儿，推开满目苍翠的阳台门，秦桑在阳台上抽烟，她在厨房里做清淡的上海菜，女儿写作业或是练钢琴，以后的人生大抵如此。

　　秦桑与秦江周最大的亲热就是拥抱，秦江周也不心急，短暂的交往怎么能如此轻浮仓促，越是珍惜越是小心翼翼。自己也是过来人了，从毛头小子到床笫高手，同事不同人，做多做久了，居然心生厌倦。跟江南不也是最多拉拉手嘛。这样想便没有什么不妥，只要有爱，她最怕那种直来直去的男人，蝴蝶一样，来得快去得也快。

　　在秦桑家吃晚饭时，他接到一个电话，脸色很不好，叫秦江周先回家，晚上有人来。秦江周本想多问，话终于没有说出口，反正住对门，大不了盯着门镜偷听有何风吹草动。

　　回到家后，秦江周贴着房门看小说，恹恹欲睡，忽然听到对面开门的声音，待她站起身准备偷窥时，那边门已关上。她于是耳朵贴着墙壁，隐约有吵闹声传来，接着是玻璃杯摔碎的声音。她赶紧到厨房拿着一把水果刀壮着胆子冲过去看，对面门开了，一个漂亮的女人气势汹汹地从秦桑家走出来，随后秦桑从后面跟出来，哭着从后面抱住那个女人。

　　这边秦江周手中的水果刀“当”地一声落地。

　　女人甩开秦桑径自下楼，秦桑悲痛欲绝地站在原地哭泣。

　　七

　　冬天。南方。冰冷的雨渗入骨髓。

　　秦江周用棉被包住自己躲在没有暖气的房子里怀念遥远的北方，回想起在江南家里的暖气旁边，透过玻璃窗看外面的漫天飞雪。街上的人们行色匆忙，喜气洋洋地置办年货。身后的江南从厨房里端出一大碗酸菜炖排骨，两个人开一瓶啤酒边看电视边热热闹闹地吃饭。吃过饭，挽着江南的胳膊下楼，一路咯吱、咯吱地穿过人民广场。

　　打开电脑，江南的灰色头像晃动着：一月，风高物燥，小心失恋。

　　秦江周的眼泪就下来了，这么多年了，她从来就不是一月份的对手，只有江南一个男人陪她过元旦。而元旦在即，江南，你在哪里？

　　算计好时间，收拾好行李，秦江周忍不住转身再看一眼这个海边近水城市的家。如果当初没听江南的鬼话，不知还要多久才意识到他的重要。过尽千帆皆不是，惟有江南一直以友情的借口徘徊在她身边。

　　登机后，秦江周关了手机，靠在椅背上，五个小时以后她就可以躲进暖气房里跟江南一起倒数元旦了，而此时，飞行高度一万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