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林文杰
当硬币朝天空中抛去,落地的一刹那,他觉得他的爱情已经惨不忍睹了。
他不喜抽烟,但沉迷于美酒。当然,不是不醉不归的那种。
大学时代,为了追女孩子,每次学校舞会的时候,总是手里拿个啤酒瓶,喝到状态上。就去拉喜爱的姑娘跳舞,一支接一支,从月黑跳到天亮。
他的初恋,已经恍若隔世了,只记得过程是完美的,但结局是意外的。他们正儿巴经地谈了四年的恋爱,然后准备着大学一毕业就结婚。也许这样的日子不是他所期待的,他很快就彷徨起来。终于在一次送同班同学出国留学的私人派对上,认识了酒量惊人的她,人生突然就在那一晚转了弯。
她学服装设计,垂到腰际的乌黑长发,喜欢写一些多愁善感的小文章。他们两人的学校离得近,晚上常约在一起对饮:喝酒时她会掉泪,忧郁时,在他的手心里写字,或拿他的手背当钢琴弹。坐在学校门口的街沿上,她柔弱苍白的样子,惹他怜爱。
于是他在两个女人之间开始了无休无止的周旋。他对她们是真的有爱的,这点毫无疑问。他对她们也是真的有内疚的,所以才无法选择。
这三个年轻人,为了一段谁都无法割让的感情,在整整一个冬天,好象要耗尽了一生的力气。他和女友在一起的时候,那女孩就痛苦异常。骑着单车,在他们俩有可能出现的马路上一遍又一遍地狂奔,或者在宿舍里昏睡一天,不吃不喝,摧残自己的身体。他和她在一起的时候,他女友就跑到他的房间里,等他回来,一坐就是一个晚上,喝光了整整一瓶桂花醇。
后来,有一天,他觉得不能这样下去了。于是,他们三个人说好了,在他家门口的桥上,来了一个决断。那天晚上,上弦月的月亮,弯弯地挂在天上。窄窄的弄堂里,静得有些可怕,仿佛世上的人们都睡着了。惟独这三个人,把一段无辜的爱情做个了断。月光,从密密实实的低矮房子里穿过,狭窄的弄堂缝隙里,把这三个人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
他掏出一枚硬币,女友要了国徽的一面,那女孩要了数字的一面。然后,说好落地时,数字面朝上的人,最终和他在一起。那个冬天,真是冷。他浑身颤抖了一下,想哭,但哭不出来。把硬币朝天空中抛去,落地的一刹那,他觉得他的爱情已经惨不忍睹了。
他女友离开了他,那女孩留了下来。
几个月以后,女友去了外地。临走时,他去送。在纷乱的火车站,两人被人群挤得几次失散。推推搡搡中,挤到站台上。他心里实在对她是不舍,好象生离死别一样。女友从口袋里掏出那枚硬币给他,笑着说:“愿赌服输,我没有什么可遗憾的”。
火车隆隆地开走了。
那些经不时间的检视和翻阅的情感,被他们各自收藏了起来。
很多年以后,他成为一个成功的商人,开了自己的公司,有了自己的事业,成为媒体追逐的对象。也曾有过几段不贞的恋情,轰轰烈烈地爱着,几次徘徊在婚姻的边界,太太为此死去活来过。但每次酒醒,他都会对她说:“我们赌来的婚姻,你就要有输的准备。”
后来那些女人一个都没有机会扶正,但他太太始终提心吊胆的,惶惶不可终日。每晚一听到他开门进屋的脚步声,总要挣扎着从床上爬下来,为他脱衣,顺便闻闻他身上的酒味和其他女人的味道。
一日复一日,全然没有了当初在他手背上弹钢琴时候的灵秀,有的只是一份哀怨。
生命里最不舍的一页,已经被他翻过了,在心底留下了永远无法消除的折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