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林文杰
已经没有人记得,这铭刻于心底的檀木味始于何时?带着悠长和内敛的香气,沁入心底,就像冬天时候旧房子的火炉烧着的柴木,青烟缭绕,升腾飘忽的时候,留在屋子里的,是弥久而不散的怀念。
她的办公室里就放着一个旧的有些裂纹的香炉,每次四滴檀香精油,加少许水,就让它安静地点着,慢慢渗透到空气中,据说檀香来自古老的印度,它的味道来自檀木的甜香,闻着,可以平息哀伤的心情,同时调理肠胃,气顺,心亦平静。
去年的整一个夏天,她都无法逃离这种气味,甚至觉得自己快要晕绝。
闷热的一个下午,她找到了自己心仪已久的那间房,西班牙式的住宅,深不可测的弄堂,两排整整齐齐的三层楼房矗立在道路两旁,梧桐树充当着最经典的装饰,并在深秋露出偶尔的苍凉。
她租下了一楼独立的一间。一对中年夫妇是她的房东,住在一楼另一间。二楼是卫生间和浴室。她和房东共用一片足有200平方的草坪。
走道里弥漫着一股浓郁得有些令人晕眩的香味,那是从房东屋子里飘出来的。房东先生出来迎接她,见到她的时候,楞了一下。
“新来的租客吧,你好。我们住在你的隔壁,有事尽管找我。你叫我苏先生好了。”他和蔼,亲切,斯文,体己,有好的家境和修养。
“好香的檀木味啊,”她说。
“太太身体不好,卧病在床,就不出来招呼你了,”苏说。
每天早晨,她总要经过房东的屋子,去厨房做早餐。他们醒得早,早早地打开门,透着气。屋子里的录音机里有时断时续的钢琴声,为新鲜的早晨祈祷着。她每次都看见苏先生走到案几前,点一炉香,而后进厨房开始熬药。一边熬,一边和她有一搭没一搭地说话。走道里,又开始飘起这股檀香味,带着浓烈的,有些呛人的老木头的气味。
“您太太身体怎么样了?”
“一直都在吃中药呢”
“孩子呢?”
“……啊,孩子啊,……在国外呢……”苏脸色微变,急急地进屋。
有一天早上,她在厨房里煎蛋,房东的门开着,她看到房东太太坐在轮椅上,在屋子里行走着,然后到案几上点香。她在暗暗地厨房里看她,憔悴的脸,有些呆滞的眼神,点香时的表情却是执着的。
住在这房间足足两个月,她都没有正面见过苏太太。只在她每天点第一炉香的时候,顺着檀香的烟气,捕捉到她敏感和神秘的背影,孱弱的肩膀和纤细的手指,像在预示她有过无比幸福的时光。
那日天气好,她把被子拿到草坪上去晒。然后,搬了把椅子,坐在廊檐下看书。旁边的屋子的门开了,房东太太自己推着轮椅出来了,对着草坪上的一棵香樟树发呆。
“你好,是苏太太吗?”她诚恳地上前打招呼,“我推你去草坪上晒晒太阳吧”
苏太太回过头来,看见她,突然两眼放光,抓着她的手,大声地叫:“囡囡,你回来啦,你回来啦。”然后试图从轮椅上站起来。
她矗在那儿,不知如何作答。等苏先生从里面跑出来,她的手已经被太太抓红了。书掉在地上,被她的轮椅踩过,苏太太一路不停地回过头对她笑,说“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后来她知道,房东夫妇有个女儿,长得和她像,很早就被送去美国读书,并且弹得一手好钢琴。五年前的冬天,在一次去另外城市比赛的途中,因大雪导致车祸丧身。苏太太从此以后,就病倒在床,神智不清不醒。那天见到她后,整个人就亢奋起来,无法抑制,被送至医院留医。
最终,她搬出了这个屋子。临走时,苏先生执意要送一个香炉给她作为补偿。他对她说,无论是白天或者黑夜,只要你点燃香炉,你的内心会格外平静,你所有的伤痛都会得到弥补。
想起这些的时候,她的第一炉香也快烧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