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天下文章,新久必衰,衰久必变,正如同《三国演义》所谓“天下大势,分久必合,合久必分”。想那商周时期,四言诗鼎盛,一部《诗三百》,几百年地位独尊,其间也不过楚辞放一异彩,入秦汉以后,仍是四言诗的天下。但新久必衰、衰久必变,于是有转折期的杂言诗出现,进而为五言诗,至唐方有别体新诗——格律诗出现,从而成为诗歌连绵群山中的一座新高峰。及至晚唐,唐诗盛时不再,日渐衰微,久而新体出现,又耸然而出宋词高峰……历代文章,其衍变大体如此,古今中外,概莫能外。
再说那西汉的大史家子长司马迁,立志修史,为此而受宫刑之奇耻大辱,十数年不辍,终成“史家之绝唱,无韵之离骚”的《史记》,开纪传体史书之先河,奠中华正史之基础。新体一出,后人旋踵跟进,有班固父子兄妹修成《汉书》,又有范晔等修成《后汉书》,前后汉十数朝历史悉数详载。“两汉书”虽承继先人,又有发明创造,断代正史由它而成一体。其后,历代皆有正史,以迄于明,成所谓“二十四史”。
中华正史,向为人所称道。然正史出,野史亦随之。稗官野史是民间的历史,史实的可信度虽未必及得正史,但就存录社会史料而言,或可说有过之而无不及。但是,正史、野史尚不足以满足市民百姓的口味,于是从城市生活高度发达的宋代开始,就有所谓“讲史”出现,进一步发展,就有了历史小说,本篇开首提到的《三国演义》即是。
说到这《三国演义》,倒也是其来有自。最早记载魏、蜀、吴三国之事的,是那陈寿的《三国志》。此书即所谓断代体正史,与司马迁的《史记》、班氏父子的《汉书》和范晔等人的《后汉书》合称“前四史”,是“二十四史”中影响最为突出的四部。这《三国志》记载三国之事已够详尽,但小民百姓看着费劲,也未必过瘾,于是有人“讲史”,讲出了什么《三国志平话》。这“平话”差不多也就是现如今的“评书”,起初是供讲述的,版本也不统一,后来才有了文字的定本。把三国那事儿铺陈得叫人看着上瘾、看了过瘾的,自然是罗贯中的《三国演义》,此书一出,那《三国志平话》几乎就没有了露脸的机会,《三国志》也大多是呆在学者的书斋里。由此来看,你说这《三国演义》伟不伟大?可这《三国演义》伟大则伟大,罗贯中撰著此书不知费了几多心血,但他也确曾从前人的著作中吸收了不知多少养分,不说别的,单就“三顾茅庐”中的“隆中对”,就有许多文字是出自那数百年前陈寿的《三国志》。
《三国演义》面世,迄今已有数百年,其间阐释、研讨此书的著作,汗牛充栋、不可胜数,似已无多文章可作。可天下文章,新久必衰、衰久必变,偏就出了些有心人,能够旧事新说、别出新裁,或由此及彼、引而申之,或借他人酒杯浇自家块垒。先是那日人将这《三国演义》移植于经营管理领域,推出什么《三国与商战》,后有国人旋踵跟进,又推出什么《三国与经营》。最是那位叫成君忆的先生,写了一部叫《水煮三国》的书,把那《三国演义》放入一只敞口大锅,加了许多经营管理的作料,用现代观念的文火慢煮,一时间倒真个一书风行、洛阳纸贵,足见其“变”与“新”的魅力所在。之后就有三五诸君趁火而上,或麻辣,或红烧,或乱燉……不知有多少人心痒手痒。只是这成君忆倒也沉得住气,未曾胡乱出手、泥沙俱下,没的污了自家的名节,隔了好久好久(在如今这时代,“各领风骚没几天”,一年半载足可以说是“好久好久”)才又杀青了新著,名唤《孙悟空是个好员工》,只是舍三国而取西游了。
别人舍三国而取西游,咱家却还在三国里。倒不是咱家根绝了我们人类喜新厌旧、见异思迁的习性,而是觉得:就许别人跟古人抬扛,就不兴咱家?孙悟空是个好员工,难道诸葛亮不算个好主管?不信,你倒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