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说,不会的。
我想,你的父亲母亲,心里一定是中邪了,有个奇怪的鬼。
你从小就生病,身上生疮,骨头生刺。你老爱翻着眼看人,是因为怕。你从来不敢大声说话,不敢给父亲母亲顶嘴。尽管那样,你的父亲用手打你,用脚踢你,你的母亲用手拧你,用嘴骂你。你感到不理解,你想,难道我不是他们的女儿吗?后来你在心底不再把他们当成你的父亲母亲。
十七岁时高中毕业,你没有参加高考,进了姑姑的工厂。在工厂里,你遇到了第一个关心你,喜欢你的男孩。很快,你与他在一起了。你很幸福。他是农村的,家里很穷,亦是外省人。你的爸爸妈妈坚决反对。你的爸爸打你,但是,那时候你长大了,亦有了爱的力量。你推开了他。从此他再也没有打过你。后来你与那个男孩结婚了。他变成了一个男人。不知道是时代的原因,还是因为他终是一个靠不住的人。他想要尝尝别的女孩的味道。这个狼。你发现了,离开了他,自己另租了一个寒碜的破房子里去住。他找到了你,求你,骂你,打你,要你跟他回去。想起从前他对你的爱,那是真的,看到他的眼泪,亦是真的。你回去了。但是,他因为心里有了鬼,老是担心你和别的男人在一起。跟踪你,发现你跟别的男人说话,回到家便考问你。有一次他打破了你的眼镜,镜片伤了你的眉,血流出来……你对人对生活感到失望啊,你想要死了。亲爱的杨米,你真是想要死了。你关闭了门窗,打开了煤气罐。但是,你没有死成,你的一个工厂的朋友来找你,敲门,你不应,她好像是有预感似的,破开了门,救了你。你的爱人,那个曾经在你心中美好的小伙子,那个男人回家里来时,知道你自杀的消息,像没事儿一样。
从那时起,你开始写文章,写文章的过程中,你觉着写作是另一个自己。你发表了一些小说和散文。亦在读书的过程中找到解释人生和生活的一些道理。但是,你仍然不清楚自己的生命,以及自己的父亲和母亲为什么看到你便像看到一个仇敌。你要与那个男人离婚。父亲和母亲支持。那个男人亦同意了,但是有个条件,他要你赔偿他三千块钱。那时母亲已升到副厂长,每个月有一万多块的收入。你收入不多,没有钱。你向母亲借钱,母亲答应了,但是让你写借条。
你说,我不是你的女儿吗?这话你说过许多次。经历了失败的婚姻,想起从小没有父母的亲爱,你觉着自己好委屈,你想把母亲当成母亲来爱,亦想获得她的爱。你说了那话,含着泪。你的母亲说,你要是觉着不是,你就不要给我伸手。
你转身走了。
你给一个同事借钱,他同意借给你,但是,他想要尝尝你身体的味道。他懂得爱吗,懂得一个女人的味道吗?这样的男人,看上去像个人,却是个兽。你自然不会向他借钱。你又回到了家里。母亲为了让你离婚,最终还是把钱借给了你。你离了婚,自由了。后来你凭着自己发表的文章,进了编辑部,有了可以生活得不错的收入。两年后你遇到了一个喜欢你的人。他结婚了,说自己与爱人,没有爱情。他需要爱情。事实上你不清楚他对你,是不是爱情。但是,他对你很好,亦很有钱,尤其是他还是一个写文章的人。在他的追求下,你成了他的情人。他是一个不小的官员呢。后来,你亦清楚,他除了你,还有别的情人。但是,那时候你感觉自己很累,不想逃开他。后来你才知道,他是一个贪污犯。事发后,你亦被叫到警察局里,你吓坏了,你从小胆子就小。还好,问了口供,你便被放出来了。
这亦算是你生命和生活中的现实吧。
亲爱的杨米,不幸的杨米。其实这故事,尚是写在小说中,仍然显得简单了。我们写作的人了解到,现在的读者胃口可是大着呢。他们的胃口为什么那么大呢,为什么需要作者挖空心思地去吊呢?现在的缤纷复杂的世界,各种千奇百怪的事都有,读者们闻多识广,见怪不惊了。我们不要理会读者的胃口,尚是你还要写的话,就让我们写我们生命感受中最真切的,那怕是普通的生活吧,我们不需要哗重取庞,不需要虚假的故事。
你说,你现在没有写作激情了,你觉着你自己好像是烛,快要燃尽了一样。你不是没有试过,每次你想要写的时候,便觉着自己的呼吸都是困难的。要是硬写下去,你怕自己真的会死在自己的写作感觉中。现在,你做编辑工作,每天都过着机械的生活。你活在社会中的你中,像个普通人。但是我从你发过来的照片中看到,你是一个让我心动的女子,我从你的样貌中看到你灵魂里的一些香气。奇怪吧,真是奇怪。说真的,这让我想要亲眼看看你,拉拉人的手,抱一抱你。
你想要结婚。你爱着现在你爱的男人。他比你大好多,为你离了婚,或者说,不仅仅是为你。他离了婚,却不愿意再和你结婚。为什么?
你说,可能是他怕了吧!
这个时代,现在的人心,有许多,都怕结婚呢!
但是,你为什么想要结呢?
你说,你爱着,你想把你的灵魂安放在一个家中,一个男人的心里,不想要再漂泊,不想要再受伤害。
我说,我亦想要结婚呢,我说不清楚我为什么要结婚。从现实的角度上来说,我的父亲母亲想要抱孙子了。从我个人的角度上来说,我亦想要把自己的灵魂放在一个女子的心中,让她感到活着,不孤独,而且,还有爱。
你们已经同居了三年时间了。仍没有结果。需要结果吗?你不十分清楚。但是,你怕,因为你已经三十四岁了,早就到了需要安定的年龄。你养了两只猫。我想象着你看猫时,你的眼睛里有两只可爱的小猫。它们的眼睛里亦有你呢。它们温柔的毛,在你的手指间,虽然不会说话,却让你感到些安慰。你爱它们。
有时候深想一下,你越来越不确定你们之间的爱。你想过要放弃。你说,我们在网上相爱吧,柏拉图式的……
我想了好久,说,我不知道该怎么办?
我被你带回到你的现实,亦现实起来。你突然说我们是否可以网恋,我觉着我的生命已经够虚幻的了,如果再网恋,我怕,怕什么呢?我说不出来,也许,我该现实起来了。
选择现实,是生命唯一的选择,因为幻想亦在现实的基础上产生的,终会破碎。
我们仍是有些熟悉的陌生人,尽管你在网上把我当成知音。杨米,如果有机会,你来北京好吗?我们见个面。我现在没有钱,如果有,我就去找你了。
杨米来了。
我去火车站接她。在人流中我看到我印像中照片上的她。中等个,不胖不瘦,留着齐肩的头发,弯弯的眼睛,挺挺的鼻子,面容白净,有些圆,像水果。他穿着方格裙子,背着一个不大不小的包。她从网上走进我的生活。我们回到我的住处。我预想的,见面后要抱一抱她的想法,不知什么时候被什么阻挡了。现实在语言之外。我看着她,她微笑着,像我的一个姐姐。我的父亲母亲没有给我一个姐姐,但是,我却觉着,她就像我前世今生里的一个从天而降的姐姐。亲爱的杨米,你说,你是我的姐姐吗?我路过了许多人,如今又遇到你。你亦是。网的虚幻与现实的真实联接起来了,你在我面前。
我没有爱情萌芽的感觉。我想要,想要闻一闻你身上的味道。我的心纯净。我有些怀疑我能从你的身上闻到什么。我给你倒了一杯水,你看着我简单的房子,以及房子里的东西,说,北京天真冷,南方现在还是夏天呢!
我说,对不起,我没有提醒你多带点衣服。
我们说话,再也深入不起来。
我想,如果在床上呢?亲爱的杨米,我生命感觉中像姐姐的你,想要被我抱一抱吗?想要与我一起欢爱吗?我们超越不了现实以及欲望。童话只在人的自我欺骗之中。幻想只是人天真的影子。我看着你,心里所有的语言都躲起来了,让我说不出属于我想要说的话。或者,我不知道我想要说什么。
我们一起吃过晚饭,又回到我的房子里。你面临选择,你大约想了,是否要住进宾馆呢?我的房子里只有一间,床,只有一张。你生命里,即使从你的口中,我亦了解到,你曾经有过三个男人了。他们曾与你亲密,通过欢爱交换了彼此生命里的密码,闻到了彼此的味道。可是,你们打开彼此的灵魂,却发现,一切并不理想。我亦有过两个女孩了,我还有我幻想中的许许多多的女孩,我以为我理解了她们的灵魂呢?我以为,我有她们的密码呢!
你如此真切地在我面前。我说,请你闭上眼睛。
你笑了笑,犹豫了一会,闭上了。
我把脸贴近你的脸,我用用鼻子闻你的呼吸,闻你脸上的味道。在我的梦一般的想象中,眼泪哗哗地流下来。亲爱的杨米,你呼吸到我的呼吸,你闻到我眼泪的味道了么?它们香吗?是怎么样的香?你想不想要进一步,进一步,抱住我?你想不想要,要进一步,亲吻我?与我欢爱?我想,可是,我又怕,我怕如果我们脱光了衣服,亲密在一起的时候,我真的找不着自己了,你亦找不着自己了。
当然,或许我们从来没有找着自己过。或许,许多人都在寻找呢,在相互寻找的过程中沉溺在欲望中,变得混浊。在相互寻找的过程中变得麻木,无情。
你睁开眼睛,向后退了一步。我感到空气里的些微变化,亦睁开眼睛。
我说,我闻到了。
你说,你,你怎么了?
我抹抹泪,微笑着说,香味儿……
你有些不理解。我走向前抱住了你,我想,其实,有许多事不需要更多的理解罢。你的身体有些生硬,后来有些软和,我的泪硬在喉结,终于又涌出来,落在你的脸上,脖子里。你有些吃惊。但是,你亦用手抱住子我,吻我。我们像雪,生命中的温度把我们给化了。你脱光衣服的时候,我看到,你的身上有许多疮疤,我感觉每一个疤都像一朵死去的花。我用鼻子闻那疤的味道,我莫明地说,你将来,会好起来的。
我想与杨米互换生命和灵魂的密码,可是,我不确定的东西还太多,我不敢贸然放纵了自己的欲望,让欲望的弥漫了我的生命世界,从而看不清楚是非。对于亲爱的杨米来说,亦是如此。我们在一张床上躺了三天三夜,说话,睡觉。房中的空气,有着两个人的味道,我们每次被欲望撕扯时都会越发见嗅的那味道,徘徊萦绕,飞杨弥漫,让我们的灵魂几乎出窍。
最后,我说,我们坚持,不要发生。
杨米说,我闻到你说的香味了,真的。
我说,我又有些想哭。
杨米说,你爱我吗?
我说,是的,有一些。
杨米说,我也爱你,我的心被泪泡透了。
我说,如果我们欢爱呢,你想过吗?
杨米说,或许,那种香味会消失。
我说,是的,是的,如果那样,香味会消失。
杨米说,明天,我回去吧,我要回去了……
杨米回去不久,我在QQ又遇到她,我说,北京下雪了。
杨米说,我们的事,不要告诉任何人,好吗?
我想,她又回到了现实之中。
我说,放心。
晚上母亲又打来电话,问我找着工作了吗?问我,还有钱吃饭吗?问我,有没有谈女朋友?问我,什么时候回家?我一一回答。然后是父亲给我说话。问我,说我。又说到他的腿,说是有些变形,但骨茬长得还好。我松了一口气,一时不知该说什么。放下电话,我抽动鼻子,闻不到我想要闻的味道。其实,我亦不知道我想要闻到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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