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更走在人多的地方，故意与漂亮的女人擦肩而过，他感觉到女人回头，但是他并不回头，他要给别人造成一种错觉，他是无意的。每一次碰撞都让李更感觉到自己与自己甚至与所有的人关系更进一步--他们产生了联系，或许这在离开超市以后成为彼此回味的内容。这种感觉来自于李更神秘莫测的内心世界，无法解释其原因。

　　李更在付款的时候意识到自己买了一件并非无用的商品，他很高兴自己发现了丝袜，它的弹性好极了，而且它还让李更联想到女人的大腿，进而联想到女人的裸体--相比起男人的身体，花毕竟比草好看--李更走进一家麦当劳的时候继续想到女人与男人的关系--他要了一大杯可乐，在吸饮的时候思考暂时中断了。

　　李更在麦当劳里坐了整整一个下午，天色暗下来的时候他感到有些疲惫，但却不想回家。整个下午在麦当劳里，李更看到了许多让他有些心动的女人，她们是那样的白净漂亮，她们面带微笑或面无表情，穿着得体好看的衣服，身材玲珑，苗条或者丰满，似乎随时准备着，渴望着恰当的男人一抱。李更是那位女孩中意的男人呢？两年前他是他女朋友的亲爱的男人，他可以拥抱她，她也渴望他的拥抱，但那毕竟是两年前的事了。李更想，我与女人的关系应该进一步得到落实和确定，我应该放弃众多目标专注一人。他又想到了爱，为什么一定要用爱来骗取女孩的芳心呢？李更再一次感到郁闷--天更加暗了，夜晚真正来了，城市亮起了灯光，那些灯光只能照亮大地的局部--李更走出麦当劳的时候抬头看天，天空幽远深遂，神秘莫测。“啊……”李更在心底发出感叹，同时感到无力应对整个夜晚。

　　李更找了一个路旁的排椅，坐来来整理好了丝袜，他想到是不是该把这丝袜送给一个女孩--但它不是玫瑰，送出去是有困难的--有谁会接受一个陌生男人的丝袜呢？如果他的女朋友还在他身边，她是可以送的，但是她早就成了另一个男人的女朋友，说不定现在已经结婚了。她成了另一个男人的女朋友，这是李更与她在一起时绝没有想到过的问题。他的女朋友让他拒绝再一次恋爱--爱上一个女人，这意味着要对爱负责任，他负不起这个责任，也不愿意负起爱一个人的责任。他已经有深切的体会，两个人在一起的时候他一直在坠落进一个深渊，而分手却让他从坠落的过程中插上了翅膀，飞向高远--他自由自在地生活过一段时间——在未认识自己的女朋友之前，那时候他也孤身一人，但那时他二十出头，还没有现在这么多的忧伤和烦恼。

　　李更想，如果我把这丝袜放在这椅子上，然后离开，它是一件完好的商品，质地不错，花了他三十多块，它会被幸运的人捡去，但是这对于自己来说又有什么意义呢？后来他又把装好的丝袜拿出来，又一次用手试试它的弹性。李更想，无法让生活像丝袜一样充满弹性吗？无法让生命像丝袜一样充满弹性吗？无法把它由自己亲手穿到一个女人的腿上吗？无法让一个自己看得上的女人因为这条丝袜而对他产生感觉吗--一个男人巨大的孤寂感为什么没有一个女人来理解，来安慰？可见生活中到处是那些愚蠢的，不开窍的女人。活在这样的世界里，还要对女人产生幻想和激情，真他妈没有意思。

　　李更用丝袜缠住了自己的脖子，他从心底发出模糊的感叹——“啊！”死了吧，李更想，死也许可以超脱这一切。在这个城市中用丝袜自杀在马路边--喏，爬到椅子后面的法国梧桐树上，用丝袜把自己吊在上面，这可真是件大新闻。李更想到这儿有些激动，他想如果真的死了，他明天再也不用上班了，妈的，为了挣钱他要忍受那些蠢货的颐指气使，为了挣钱他要做那些他跟本没有兴趣的工作，为了吃喝玩乐而活着，还不如死了干净。李更想象自己吊在那树上的模样，那样模样一定非常简洁，而且充满寓意。他担心自己自杀不了，他又为此而激动不安--如果被路过的人救下来，这无疑又是一次瞎折腾。而且注定这样的一次瞎折腾并不能保证可以成为这个城市的笑料--妈的这个城市的生活太丰富多彩，太五花八门了，而这个城市里的人又都各自有着自己要做的，有意义或者无意义的事儿，他们才不会关注一个自杀未遂的人——自己又不是明星，明星的话还有可能。

　　李更想到自己是否应该通知记者过来--他想到这儿非常激动，他觉着自己终于找着了一个可以炒作自己的无聊的方法，找到了一个抒情的机会。他起身去书报亭买了两份报纸，他用手机打通了两份报纸的社会新闻部的电话，他说有一位青年男子在某某路边的树上用丝袜准备上吊自杀，现在他已经爬到了树上，树下已经围了许多人观看。打完电话李更便开始爬那棵树--小时候在乡下上树掏鸟窝、撇树枝、摘果子他可是一把好手，虽然有十多年没有爬树，可他仍然爬到了那树上--他并不能确定自己一定要自杀，当然他也不能确定自己是不是真的会被人救下来，他只是觉着自己真的该这么干一场。

　　李更爬树的行动在城市中还是有些奇特，有人驻足观看。李更用一条胳膊搂住一根粗树枝，那条胳膊还可以配合另一只手臂帮他把两条丝袜接在一起，然后在手抱着的那个树枝上挽个结。路过的人大多数都停下脚步，抬头看着李更在一个粗树枝上系上丝袜--他们一开始并不清楚他要做什么，后来一个妇女说：“他做什么呢，是不是要自杀啊？”那妇女身边的人这才意识到李更可能要自杀。有一位年纪大点的男人说：“喂，小伙子，你这是干啥呢，你快下来吧，那么高，危险呐！”李更不理会他，李更已经系好了丝袜，他在等着记者的到来--他又向上爬了爬，两只脚踩在树枝上--只要记者一来他就向下爬一点，然手把自己的脖子套进丝袜里。

　　树下的人议论纷纷，聚集的人越来越多。后来警察也来了，警察是个瘦高个儿，他说：“你叫什么名子？”李更想说自己叫李更，但是他没有说话。警察不客气地说：“你干嘛呢你，你看这么多人都围着你，像看猴子表演似的，下来，下来。”李更有些气恼--他觉着那个警察太不通人情，那怕是对于一个做出姿态要自杀的人，他应该客气些才是，但是他竟然命令自己下来，还说自己像猴子。李更不理会他，他看着树下的人群，心里多少有点乱，有点紧张——他想，我从来没有这样干过，真不知道下一步会发生什么事情。

　　李更看到有一个像记者样的女人举起相机拍了张照片，觉着自己是该做出自杀的样子了——那一刻他并不知自己自杀的想法到底是真是假，但他意识到也许会弄假成真——但他管不了那么多了，他站起身来，向树下滑了一下，用一只手拉住了丝袜套，准备把自己的脖子套进去。但是没有等到李更把脖子套进去，那个警察已经跳起来拉住了他的脚，把他从树身上拉了下来。李更发出“啊”的一声惨叫，随后他重重地被摔在了地面上。那声叫是自然发出的，没有经过大脑。事后李更回味那一声叫，感觉自己的灵魂被叫出来了——李更想，妈的，我真的需要这样的抒情，不需要经过大脑支配的抒情。

　　李更的手和头被擦破了，那个警察把他从地上扶起来问他：“怎么样，没事儿吧？你还真想死啊你！”李更有些恼怒，却也有些感激--如果不是那警察拉他下来，说不定他就真的吊死在树上了，丝袜拉长了是那样的细，在重力作用下把他的脖子割断也未可知。如果要是真的死了，那可并不是他李更真正想要的结果，他还有许多情绪要在未来的日子里抒发呢。

　　记者采访了李更。

　　记者：“是什么使你想到自杀？”

　　李更：“你举起的照相机。”

　　记者：“你很幽默……可以谈谈现在的体会吗？”

　　李更：“我很高兴。”

　　记者：“你并不想死，是不是你给我们打了电话？”

　　李更：“我并不清楚我自己一定不会死。是的。”

　　记者：“也许这构不成新闻事件……”

　　李更：“我并不想再次用我的生命来擦亮你的眼睛。”

　　第二天，李更没有在报上看到自己的消息，他在心底骂了一声“我操，这不叫新闻，什么他妈才叫新闻啊！死板！”。平静下来以后他又觉着一切都无所谓，生活本来如此模样--不过对于他自己来说，在他摔到地面时发出的那声惊叫，在他感到痛疼的时候，他清楚了自己的行为只不过是想向这个城市里的人证明他想要抒情。他已经抒了情，这就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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