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shenjiaming1007

　　在我的记忆里，母亲是不信佛的。母亲常说，命由天定，信啥也没用，做人得凭良心。

　　善良的母亲一直凭良心这杆称，衡量着曾经的荣辱得失；用良心的尺度，心安理得地丈量着逝去的六十多年无怨无悔的岁月…… 即使是逛庙会，母亲也多半带着我们凑热闹。 每次逛庙会，走在人流络绎不绝的路上，母亲总会买些我们馋涎已久的小零食塞给我们，为我们买些五花八门的小玩意。看到我们过节一样的雀跃，母亲感到很满意。当那些虔诚的香客们在香雾缭绕的大殿，对着各路神仙三叩九拜时，母亲总是既不烧香也不叩头。肃穆的气氛中，她会拉着我们去看那些她认为塑得神似的菩萨，嘴里一边啧啧称赞一边小声说：“像！真人似的！” 那时，母亲的心里没有神，只有良心。 第一次发现母亲迷信，是大哥三十六岁那年。 异地工作的大哥出差路过家门，当晚住在家里。临睡前，母亲变戏法似的拿出二条崭新的红内裤塞给大哥。大哥是无神论者，打着哈哈不想要，“您还信这个？” 母亲却认真地说：“人家都说三十六岁是道坎，穿上红内裤能逢凶化吉，你常常出门在外，平安最重要，即使不信也要穿上……”

　　没过几年，我们几个儿女都相继离家，开始人生的单飞。

　　母亲静静地看着离巢的子女越飞越远。默默地看着儿女们像随风飘去的蒲公英，在异地四散地生根成家……

　　多年过去了，清寂中的母亲忽然在家供奉了一尊菩萨。

　　当听说是父亲用足足一个月的工资换回一尊菩萨，我们不约而同地倍感诧异。父亲反感一切迷信。即使旅游路过庙宇，也从不在菩萨面前驻足，倒是常常对着门楣上的对联和殿里的字画玩味许久。父亲曾不以为然地说过：“泥菩萨人塑人来拜，这不是糊弄自己吗？”

　　也许人老了，就变得迷信起来。我们几个儿女都试图如此去理解他们。

　　直到有一天，我们一家三口忽然决定专程回去看望他们，才解开谜团。

　　看到突然归家的女儿、女婿和小外孙，母亲笑得合不拢嘴。招呼我们坐定，乐不可支的母亲拉过小外孙，摸摸他的头感叹说：“真快啊！都这么高了！”忽然，像想起什么重要事情，站起身，快步走到电视机前……我才注意到电视机旁边，那正中的位置，一尊白玉观音慈眉善目地看着我们。

　　母亲小心翼翼地插好插头。观音脚下的莲花灯骤然亮了，发出温暖的红光。母亲此时看着白玉观音的眼神透出一种亲近与柔和的光芒，她像面对着一个朝夕相见的亲人，嘴角有温柔的笑意在悄悄绽放……

　　母亲居然瞬间敛住高兴的神情。一脸严肃地走到菩萨正对面，并脚站好，低眉敛目，双掌合十，“感谢菩萨，保佑我的大孙子上学骑车小心，保佑我的大女儿身体早日康复，保佑我的小孙女无病无灾……感谢菩萨！我的女儿一家回来了！她们都好，感谢菩萨……”说着说着，母亲又抬眼看着菩萨，竟然孩子似的开心笑起来……我注意到母亲拜佛的样子并不像庙里的那些香客。她不念“阿弥陀佛”，不用蒲团不叩拜，更像是向一位亲密的朋友传递着孩子归来的喜讯……

　　当母亲喜滋滋地去张罗晚饭时，父亲回来了。

　　父亲几年前就有些耳背，现在听力更差了。好不容易弄清我们的疑惑后，父亲狡黠地笑了，得意地说：“你妈拜佛多好啊！你妈以前是不信佛，可人老喽，你们都很忙都不在身边，她闲下来的时候得有人陪着说说话，有了难解的心事，得有个倾诉对象啊！”

　　“我耳背，以前她想起谁、惦起谁了就和我唠。可我听不清，常打岔，她急我也急。她想娃儿想极了还偷偷哭，特别是得知哪个孩子偶尔遇到难事，她总是坐卧不宁寝食难安，有时居然会喃喃地念：‘菩萨保佑啊！保佑我的孩子们在外平安！’”

　　“有了菩萨后，她把她的担心、牵挂以及心愿全部讲给菩萨听。她相信菩萨能听到，就像相信孩子们能听到一样……”

　　听着父亲的一席话，感觉有泪在心中涌动。那是一种怎样的想念与挂牵啊！

　　“儿行千里母担忧”。原来，竟然是母亲惦念远方的孩子依托的载体和倾诉的对象，风烛残年的母亲拜佛，只是因为那鞭长莫及的爱和心中永远放不下的丝丝牵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