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IDS--你带我远离青春校园去流浪
人物周刊:你在外语系是一个很优秀的学生?
朱力亚:大二的时候就是外语系培训部的部长。我很自强。我感谢这个社会,让我有
上大学的机会,还有很多其他孩子没有这个机会。发现携带病毒后,我不得不远离学校,寻找到目前这份工作。
人物周刊,一年来,你试图返回学校上课吗?学校有过拒绝的行为吗?
朱力亚:2004年8月的时候,我尽量对学校表现出我已经好了,我要返回学校了,但当时校领导用一个极没有说服力的理由拒绝了我。当时,我觉得我比任何人都有资格选择自杀。我深爱了两年的人走了,把痛苦和绝望留给了我。学校却毫不留情地把面对巨大压力和众多困难的“问题人”逼进了复杂的社会。
你让我到哪里去?我能到哪里去呢?在学校里我有一个环境可以依赖一下,让我稍微调节一下。
我真是手足无措,没有人能帮助我。我仅仅是一个病人,甚至应该比肝炎病人更让人感到安全。我看到,这个知识分子成千上万的校园,竟然在艾滋病常识普及的今天,做出了让我惊讶的决定。他们不能、也没有权力把我赶出校园,我有接受教育的权利。不能因为我携带病毒,而让我流浪四方。为什么对年轻人这么不宽容,凭什么剥夺我在大学校园的自由?
人物周刊:老师是如何看待你的异变的?
朱力亚:2004年4月3日下午,系党支部书记在一个很大的办公室和我谈话,空气安静得让我不安。他绕了很大很大的圈子,一直谈到晚上。他问我万圣节过得怎样,问我是不是有一个外国男朋友。最后他就问我到什么程度了,有没有发生关系,我说没有。他说,你知不知道,他已经到了艾滋病晚期?他也已经看出来了。他哭了。我看出来,老师是爱护自己的学生的。
老师问我,难道不恨他吗?我说如果人的头脑里都是仇恨多痛苦呀,多想想爱的话心里会好受一些。恨对此刻的我还有什么意义?我也清楚地知道自己时间比较有限,哪里还有时间去恨?
人物周刊:学校如临大敌来对待你,不想承担有一个AIDS女生的负担吗?
朱力亚:我就说,就我个人和集体来比的话,哪个重要?学校可以掂量掂量。我不知道这是不是威胁他们。我有言论自由,我可以谈我的想法提出我的要求,你当然也可以拒绝,我至少可以把我内心的东西说出来的。感谢慈祥的桂希恩教授、政府官员和疾病控制中心、甚至学校的各方努力,至少现在学校没有明确地把我赶出来,保留了名分。
我对学校感情复杂,它是我的大学,我爱它。如果他们足够理智、大度、理解,感染HIV病毒的我,是不会让他们蒙羞的,他们善待我,只会让他们得到尊敬。
人物周刊:你从老师和同学视野中突然消失了,他们怎么想?
朱力亚:他们都以为我出国了。我这个人有点离奇,做什么他们都不会怀疑。我在学校还是很风光,很popular(受欢迎)。每天早上6点钟就起来在校园里头看英语呀,很精神,有时候课不多就出去逛逛街。学习也没有耽误,工作还有恋爱都是齐头并进。我曾经是预备党员。当时有12个预备党员,我就对老师说学生太水。我说他们的思想汇报都是网上下载的,这能够说是合格的党员吗?因为感染后,我也不可能再入党了。党章并没有说,你有HIV,就不许你入党。其实我在心里,已经自认是一个合格的共产党员。
人物周刊:你在大学有好朋友,一旦他们知道你是感染者,你能想象他们的反应吗?
朱力亚:我一直没想过要告诉他们。万一他们有一天通过别的途径知道后,他们还是会恐惧。他们会想起和我在一起的细节,我希望他们会回忆到我在细节上保护他们。比如吃饭。我从不在他们那边夹菜,吃得很少很少。也假装自己吃饱了。和他们一起,我很痛苦。我不能伤害他们的感受。
我希望他们看了报道后,相信我话之诚,我言之善。他们永远不会从我身上感染到HIV。我还想请他们原谅我:我之所以没有告诉他们,是不想失去这个世界上我为数不多的朋友。
恐慌,是我们的社会造成的。社会必须承担这个责任而没有理由推脱。
人物周刊:你和别人一样,不敢说一句真话。撒谎是你保护自己的武器。
朱力亚:我戴着面罩,把痛苦埋得很深很深,不让别人看到。
我经常和爸妈打电话,问他们的情况,撒娇、把我最快乐的事情告诉他们。如果没有,就编一些快乐的事情给他们听。我知道他们需要什么。在他们心目中,我过得好,赚钱多,他们就开心了。但在家里怕他们发现我身心的变化。
这样保护自己很难受,不断地用一句话来圆另一句话,自己成了一个撒谎的专家和欺骗的高手,可以做高级演员了。撒谎可耻,但我们的社会还没有真正学会如何对待一个病毒感染者。我很痛苦,但表面还装出很愉快的样子。当学校通知我父母到学校,我对父母撒谎的时候,心很碎。我必须要欺骗他们,因为这是中国。我的父亲不是曼德拉总统,我不是曼德拉的艾滋病儿子。
是时候了。现在我全部告诉别人我的故事。我要卸下伪装的重担。
人物周刊:如果这种事越来越多,会不会有更多的学生遭受你的遭遇?
朱力亚:我争取受教育的权利,也是为其他人在争取权利。在当地高校,就我知道,已经有几个感染HIV病毒的女大学生。我曾经试着找到她们,但她们全部人间蒸发了。
艾滋病,它很有可能成为一个普遍的流行病,而不是只局限于某一个群体。我是爸爸妈妈的女儿,其他孩子也是爸爸妈妈的孩子。
人物周刊:如果你想给中国大学生、年轻人说话,你最想说什么?
朱力亚:我感染HIV病毒,整个行为并没有出格,和中国的道德观没有冲突。其实归根到底,造成今天悲剧的原因来自多方面,首先,国家的医疗体制不完善,对留学生入境检查不全面。其次,那所大学应该承担所有责任,据说,这个学生是因校方疏忽而没有做检查。
我最想说的是,谈恋爱我不反对,但一定要把握住自己。希望全国的大学生兄弟姐妹,一定要有一个清醒的性行为。
我想告诉中国的年轻人,中国的性开放已经20年了,该收了,我们也该清醒了。传统还是美好的。作为年轻人有权支配自己的身体和情感,这并没有错。可以愉悦,但要安全第一。
校长2004年9月和我对话说,你不要自责,大学生现在很多同居的,也不是少数,有性行为的很多,你运气不好。我听了很感动的。
公开自己之后,我有个梦想,再回到校园,给学生演讲,毕竟学校是中国最宽容的环境。我想警告他们,如果不小心,那么我可能就是他们梦魇般的未来。还有一个最大的理由,大学永远是我安全的港湾。我希望大学校园是我甜蜜的梦呓,陪伴我,到我离开世界。
经历了一年痛苦的朱,得到了许多人的精神帮助,桂希恩教授、湖北省和武汉市疾病控制中心,在朱力亚深陷痛苦的时候,给予不同类型的帮助。朱力亚还到河南文楼,去看被疾病折磨的农民,帮助一些艾滋病孤儿联系美国的一些基金会,申请救助。朱力亚看起来似乎准备好了自己剩下的时间里的日程表。尽管,痛苦时时地、不断地缠绕着她。2005年5月17日,朱力亚从河南文楼再次打电话,真切地说:“我真的很烦,真的……”
不论如何,艾滋病的影子让她无法真正快乐。所幸的是,朱力亚的故事打动了一个国际上致力于防治AIDS宣传的机构,她正在走进他们的视野。
朱力亚--我的花儿再次为谁开?
人物周刊:觉得很多事情想做已经来不及了?
朱力亚:是的。很多事情可以去 做,但对我没有意义,对别人倒是有意义的。如果能够为我们国家AIDS的防治做点事情,能让人有健康心态去面对它,也算是尽力了。
我公开自己,是为能拯救健康的人而公开,而不是为某个AIDS病人。让健康人不要遇到这个敌人(HIV),现在我们打不过它。作为一个前途未卜的感染者,我呼唤让别人远离高危环境。
人物周刊:去年和今年你去了两次文楼村。看到那么多卖血感染的患者,和你有什么不同?
朱力亚:我是2004年10月8日和2005年5月16日去了两次。第一次去,我处于一种比较悲观的状态,自己离死亡线很近啊。
我感触最深的是,我比他们强,我甚至还能为他们做些什么。他们才是真正的弱者,没有钱,没有知识,没有见过世面,在那里自生自灭。家里连10块钱都拿不出来是什么感觉?他们更需要帮助。在那待了3天,心情非常沉重,他们更像在地狱里头。我想,不是去救这些艾滋病人,就想救那些可怜的健康孩子们。对于他们,花再多的钱都是没用的,如果他们的孩子不能受到很好的教育,将来又是一条绝路。即便不卖血,也是生活在社会底层,也会发生很多危险难料的事。
人物周刊:你说自己作为一个病毒的受害者,并不想报复任何一个人。在道德上谴责过自己吗?其实你手中也有一把刀。
朱力亚:报复是一种可耻的手段,不论是报复什么。这样做是恶性循环,也是不健康的行为。这把刀还是扔掉吧。
我不需要别人可怜我。只是觉得父母养我这么大,也读了这么多书,被判处死刑,我只是为我自己可惜,是艾滋病让我们失去了一个人才,多好的一个姑娘啊!(大笑)
我定的目标很高,别人四级还没过的时候,我在考六级,那股冲劲,我自己都感到自豪。现实已经不能改变了,如果我一直是班上的最后一名,或者任何能力也没有,我就认了,可是我是优秀的。
人物周刊:你已经开始做一些公益的事情了?
朱力亚:我就是帮助国内的一些志愿者,翻译河南艾滋病人的资料,给美国那边发一些信。学英语谈恋爱害了我,现在英语还能让我去帮助别人。还要感谢我的专业,而且能靠着几个单词混饭吃。(笑)
人物周刊:接受我们的独家采访并公开,这需要巨大的勇气和力量。你在向公众人物的舞台上走。在幕布拉开的时候,你要出场了。
朱力亚:我是“生命不能承受之轻”,也是“生命不能承受之重”。我所怕的并不是这个病,害怕和担心的是现实对我、其他病人的侵害和不公正的评价。我不在乎别人的目光,我在乎社会的心理是什么。
人物周刊:你的生命曾经鲜花烂漫。荒芜之后,又想重新充满生机。
朱力亚:东北二人转里有句话,人生本来短而短,何必弄得烦呀烦。
一个很明确面对死亡的人,金山银山都不重要,也不需要社会给予多少的关爱,真正需要的是内心的安宁。HIV在我的身体里,我一直很清醒。其实根本就没有什么影响,一切很好。以前我就不害怕艾滋病,但是当发生在自己身上的时候,就很难做到达观。
我也曾经绝望过,就像是灵魂出窍。我用张海迪的一句话来描述我对现实的态度:“对生命无畏,对离去无畏,我是一个彻底的唯物主义者。有生就有死,有死才有生。”其实我已经死过了。而现在正在回来。重装上阵。
人物周刊:我们进行的采访长达8个月,为了你的隐私和心理,随时准备放弃。要知道,你可能没有退路——你不想生活在谎言编织的世界,心里准备好了吗?
朱力亚:准备好了。谎言的世界生不如死。我想背水一战。走不出第一步,就无法知道第二步怎么走。
我想我能做一个中国最有勇气的女大学生。我希望2004年在武汉通过桂希恩教授知道我一些情况的温家宝总理,看到我说的话——如果中国政府需要我这个平凡的女孩子为艾滋病防治做些什么,就请他的助手们告诉我吧。(笑)如果他能给我的勇气以赞扬,那么中国所有的艾滋病患者,不管是吸毒、性交、经血传播、母婴传播加入进来的,都有了更大的希望。
人物周刊:你觉得现在活着,或人生的意义、价值是什么呢?
朱力亚:我现在没有资格谈幸福和人生了。我的幸福消失了,现在只能活着。
首先自己身体要健康,多活一些时间,就是最大的价值。或许,能给时刻面临艾滋病威胁的健康人群做点什么。这也许就是我存在的意义吧。
人物周刊:最后有一个残酷的问题,如果艾滋病威胁到你的生命,那么你如何安排你的人生落幕。
朱力亚:只要过得快乐,活个七年八年也就够了。不过,医学这么发达,何大一先生等科学家,在研究艾滋病药品,我还是有希望的。
我如果真的死于AIDS,我要很完美地过完自己剩下的日子。不知道能否做到。
我死前,一定要穿一套漂亮的衣服,做一个发型,化上浓妆,站在WHO(世界卫生组织)或者别的工作室里,向全世界的人大声宣布:
朱力亚的悲剧要结束了!预防艾滋病一定要加大力度!
活着美丽,死时,也美丽。女孩子哪个不爱美啊(笑)
希望有一天,你们看到的不是我的背影
善待艾滋病人只会得到尊敬,而不会蒙羞(文 图/本刊记者 江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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