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刘擎(上海学者)
2005年的夏天又掀起了一次网络文化的热浪,而在浪尖上欢歌狂舞的是被朱大可称为“文化丑角”的人物,是“芙蓉姐姐”之类“姿色平淡的女人”。
如果说木子美的“性爱日志”至少还以公然的、极端的挑衅性获得了其“另类”文化
品质,如果说竹影的裸露写真与文字至少还保留了存在论上的自我探索从而显示了某种写作实验性,那么“芙蓉姐姐”之类还剩下什么?展览的是什么?倾其所有的是不折不扣的平庸,以及对平庸毫无羞涩的自我庆贺。
是的,我们正在见证一场平庸的狂欢。
10年前发端的民用网络技术终于在今天展开了其全部的文化可能。在尺度无限的传播网络中,每个人都有资格成为一个表达“节点”。
至少在局部的文化领域,由精英与国家的评审与批准制度所设置的“发表资格门槛”被彻底颠覆,悠久的文化等级失去了制度守护而濒临坍塌。新技术文化的时代是一个“发表权极端民主化”的时代,这为平庸的庆典打造了前所未有的舞台。
但仍可以提出的问题是:为什么是“芙蓉姐姐”成为这场庆典的主角?彻头彻尾的平庸如何可能成为大红大紫的焦点?一个猜想性的解释是,“芙蓉姐姐”正是我们大众的化身。我们都有一点“平淡的姿色”,多多少少都想用自己有限的魅力来引人瞩目。只是我们大多都有点明哲保身或者自知之明,缺乏她那种勇敢到近乎无耻的无所畏惧。是的,只有平庸是不够的,你还必须无耻而无畏。“芙蓉姐姐”只是做了我们大家都能做、却又不敢或不愿做的事情。因此,对她的激赏和谩骂其实都是“大众自我”的投射效应———我和你差不多,只是不如你那么勇敢,所以我欣赏你!或者,我和你一样,只是不像你那么无耻,所以你让我感到恶心!但无畏与无耻在这里的区别又在哪里?不过反映了对传统文化等级的抗拒或服膺的不同态度而已。
这一切让文化精英们措手不及。自恋与病态之类的评说是不得要领的。谁又是不自恋和无病态的?王小波曾说,如果人人都没有病态,那社会才是病态的。关键在于我们如何看待文化等级的崩溃。正是在这一点上,像朱大可这样爱好民主的文化精英会流露出左右为难的暧昧态度:一面守护着“经典美学”,一面要强调“宽容的美德”。这并不令人吃惊。其实,早在一百多年前托克维尔在论及“美国民主”时同样怀着爱恨交加的心态———民主的平等是势不可挡的,但高贵与杰出的精神将覆灭在平等化的粗鄙与庸俗之中。
那么,就让平庸的狂欢来得更猛烈些吧。也许在暴食过肥肉下水之后人们才会开始欣赏精致的美食,或许也只有在平庸的狂风扫过的废墟瓦砾之上,想象与创造才能重建卓越的文化大厦。
除此之外还能指望什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