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大在家的,在家,话也不是很多。如果妈妈不忙,我会和她说一些学校的事情,介绍我的朋友们,男的女的都有,她在我后来回去的时候都会问起,张xx怎么样了啊,你怎么不去看李xx啊。
我也就跑出去看朋友们。
我和妈妈在一起的时间加起来也就几年吧,我常常会感到自己不负责任。
想起来当时妈妈会去山上挖野菜,一麻袋野菜可以到城里卖3块钱,妈妈经常是扛着野菜走18里路到城里卖掉。到了我高中的时候,在我和弟弟的帮助下,她在我家园子里学会了骑自行车。
那个时候很不容易,所以当我毕业了,然后又分到了建设部直属的那家设计院的时候,妈妈应该是非常欣慰的。正如我常说的,“他们从来没有自己的生活,从出生一直到老,都在为别人而活,一直在奉献。”
他们是彻底被牺牲掉的一代。而他们却已经享受这种生活。他们这一代现在的理想也许就是等儿女们结婚了,生了孩子,他们来照看。
所以我离开那个设计院的时候,也曾经彷徨。我当时工作,没有回家,可是我知道妈妈一定很开心,遇到打听我的人,会自豪的说,“留在长春了,在设计院工作,每天就画画图,就可以赚钱,还是建设部的呢,那可是干部。”
对方就会说:“哎呀还是你家孩子有出息,要是我们家xx能上大学,卖房子也愿意……”
在那个小小的村庄,能够走到县城就是一件荣耀的事,或者说,能够出去打工,都是这帮淳朴的村民所羡慕的,对于外面的世界,他们除了电视上熟悉一些,就只剩下惶恐。
我那个时候最让他们放心的途径就是好好工作,贴补家用,然后周末了可以回家。然后结婚,“双职工”正儿八经的在我们村里请客吃酒,要老实巴交的爸爸在村里真正的风光一把,直起腰杆。
可是我让他们失望了。我选择了为自己而活,我要做新闻,而且我要成为普利策那样的新闻人,我要改变自己,我还要改变世界——我知道希望很小,可是我就是要做,我不要让自己活在遗憾中。
所以我就要他们失望了。我当时唯一的借口就是:爸爸妈妈一定会希望他们的孩子更好更快乐,虽然我失去了安逸而富足的工作,但是他们应该会为儿子感到骄傲。
然后我就仓皇逃窜。
我没敢告诉妈妈。我是偷着走的。
我害怕妈妈在村里受到非议,说她的儿子不怎么正经工作,说她的儿子好好的工作不干了现在四处找不到工作——我有一年半的时间在找新闻方面的工作,当时没有一个单位要我,哪怕是没有什么发行量就想骗钱的报纸。我当时什么都不怕,就怕让妈妈担忧,怕妈妈在和村里人家常时谈到我。
可是能谈不到么?我相当于失踪了啊。
我回到长春并得到了一个小报的面试的时候,妈妈通过我的朋友知道我回长春了。电话打来,一句抱怨也没有,“回家看看吧。”
后来我终于有机会到我想去的报社,终于到了上海,让母亲可以减少一点担心一点牵挂,总算没有白白浪费那三年的时间。可是这三年同学们都结婚买房生子了,而我两手空空,还遗留债务。
妈妈没有一句抱怨,后来我回家,妈妈还是要拿路费给我:“在外面生活不容易。”
“你的钱不要给家里寄了,自己攒着点,将来还要买房子娶媳妇呢。”
——妈,咱买不起房子。至于媳妇,要钱的媳妇咱不要。
“没钱嫁给你干什么?嫁汉嫁汉,穿衣吃饭。”
“有什么事打电话回来啊。”
可是每次电话回去,妈妈都是说两句,都挺好,然后就匆匆挂掉电话,生怕我浪费电话费。
妈妈老了,越来越唠叨;妈妈做完了她能做的一切事情,却没有看到她想的回报。没有儿媳妇,没有孙子孙女,甚至我也一直让她担心,而我都觉得自己也老了,没有普利策,没有燕七,也没有要妈妈放松和开心。(文/秃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