网友：qxgp116

　　凌晨，当我们疲惫地醒来时，发现咪咪静静地躺在沙发前的海绵垫上，小身子还是温温的。

　　咪咪妈妈悲声大放，为了女儿般的咪咪临终时没有得到母亲的关爱。我用电吹风烘干着咪咪雪白的身躯，怕洗浴后的咪咪抵不住料峭的春寒。源源不断的暖风却无法让咪咪温暖过来，小小身躯渐渐凉了，我的泪点点滴在她强直的身上。

　　咪咪是从半年前开始衰弱的。

　　千僖年，也就是去年的夏天，咪咪刚好16周岁。对平均寿命只有10来年的猫而言，咪咪已届古稀之年。这一年7月12日，咪咪突然害了一场重病。那是刚放暑假的第一天，她突然呕吐不止、呼吸急促、心脏狂跳，小身子烧的像火炭。那痛苦的目光告诉你她正经历着一场生死劫。惊魂未定的咪咪妈妈和我在绝望中定下神来，凭着一知半解的医学常识，给咪咪灌药、灌我们认为能救咪咪命的各种各样的药。咪咪静下来的时候，咪咪妈妈就拜观世音菩萨，我则跑公园向宠物医师求医问药。至今我清楚地记得那个江湖郎中一听咪咪的年龄，连连摇头说：“没价值了！没价值了！”的情景。也许是爸爸妈妈对咪咪的爱，是爸爸妈妈不放咪咪走的痴情，是爸爸妈妈和死神抗争、锲而不舍的意念，抑或是上苍垂怜，咪咪度过了危险期。日后沉思，我突然想到，当初我和咪咪妈妈忘记了最重要的一点，那就是咪咪对她心中亲人不能割舍的依恋！

　　兹后的半个多月，不会吃喝的咪咪不仅日益康健，竟然胖了许多！这当然是爸爸妈妈一口口地喂，强制咪咪进食的结果。我常把满是抓伤的手举给咪咪看，有时还喃喃地叨咕，“小没良心的”......在给大洋彼岸儿子的信中记录着这20天的情景和我们当时的心境：

　　“......“咪咪病情现在比较稳定，不发烧了，鼻涕也没有了。炎症似乎也得到了控制。但走路依然是步履蹒跚，每天睡觉很少，老是在每间屋里转悠，不停地走，不停地摔跤，身体很瘦很轻，抱起来软软的，叫人心疼。肚子一饿，就到厨房去，每天喂四顿，我和你妈咪一个抱着，握住它的前爪，一个掰开嘴往里添碎鱼肉。用吸管喂鱼汤、牛奶。每次吃完，咪咪都好象很累，躺在沙发里一动不动，过好一阵子，才起来。大小便都不记得去厕所了，到处便溺，时时跟着在后面清理。

　　“你妈咪和我已经极为疲惫了，但想到能多一些时间留住咪咪，心里就有不少安慰。只是不知这样的情形能维持多久。

　　“我想，世上最需要努力做的事，莫过于挽留生命了。其实那并不是为了死者，而是为了生者。从这个意义上讲，咪咪能生活在咱们家固然是它的幸运；但更主要的是，我们以能有咪咪为一桩幸事，以能照拂它的一生为一种快乐。让我们为这个带给许多人，许多欢乐的小生灵祈祷吧。”

　　咪咪终于和我们一起来到新千年，新世纪。

　　84年10月咪咪被送来时还没出“百岁”。轻轻的、软软的，像捧着一团羽毛；声音细细的，像是呢喃的吴侬软语。那神态、那眼神儿，不由你心里不涌出怜爱和温存。白毛蓝睛显示它有波斯猫的几分富贵气，但更招人喜欢的，是它的相貌，前额比一般的猫突出，好象有个小“奔儿头”；微眯的两眼明显地挑起，像睡美人的双目，娴静中透着几分娇憨。一下子，咪咪在我们的心中就占据了“女儿”的位子。我们也自然地成了咪咪爸爸和咪咪妈妈。这以后的17年呵，就是一个长长的故事，一首长长的诗，不不，确切地说是一支长长的，醉人的眠曲。

　　咪咪很娇，因为有太多的人宠她、爱她，三代人视她如掌上明珠。

　　我们不大会教养儿子，在我们这样迂阔的念书人眼里，孩子如何做人、念书是第一位的。至于生活琐事，想也没想，便越俎代庖了，于是养的猫也一律。从来不放她到外面去活动，等到长大了，娇得有点像弱不禁风的千金小姐。稍稍吹点风，着点凉，她就要咳，就要打喷嚏；饭不热，水不温，就要呕吐。要不是体质太弱，她肯定会活得更长久些。过份地宠爱也许是我们对她的唯一的愧疚。从这份愧疚里，我们懂得了溺爱对小动物也是一种伤害。

　　咪咪很矜持，因为她不需要向人类乞求什么。她的碗中从来有鱼、有水。她感觉不到些须生的威胁。即使她很饿，即使你拿着盛满鱼肉的碗呼叫，她也决不会显出一点饕餮的样子，永远不慌不忙，仪态万方地走着猫步。如果你想用食物诱惑她叫你，成功的概率微乎其微，包括她至亲的咪咪妈妈在内。咪咪像是冷美人，任凭是锦衣美食、良田华屋、俊男酷友，都不会让她砰然心动。她难道不是也具有一种人格的魅力吗？仅管她只是一只猫。

　　咪咪很拗，拗得任谁也无可奈何。

　　她认准了跟谁睡，别人就甭想抱她走。记得姥爷在世时，她天天和老人家抢沙发，若是老人坐着沙发，她便在一旁等，一等就是一两个小时，那个拗劲简直就是一头小蛮牛。只要姥爷一起身，她马上取而代之。吃饭也如此，不爱吃的鱼绝对不碰，哪怕饿得饥肠辘辘，也不会降格而求其次。最近两年，儿子出国后，就只有她陪着我们。晚上她要是想跟妈咪睡，就坐在字台边静静地等。等急了，就一遍遍从书啊、本啊上面踩过来，踩过去，装作去喝水，最后干脆坐在书上，直到你抱了她去睡。偶尔咪咪也会因此挨说，她就来书房找我，一连几天对妈妈不理不睬，直至妈妈来哄才算作罢。

　　咪咪性喜安宁，在祥和的环境中或醒或睡，或走或卧，怡然自得。

　　但是像我们这样隶属十等人的教书匠，实在是烦恼多多，火气也大，偶尔忍耐不住，难免抬杠拌嘴。每当出现这种局面时，出面的不是儿子，而是咪咪！她会冲着你叫，声音洪亮，像是批评、责备，谁不听，她就会跳到你的身上更大声地叫；她的最厉害的一招，就是站起来举起前爪打你嘴巴，但极有分寸，从不挠人。咪咪是我们家的调解员、灭火队。有这小东西从中搅和，嫌隙再大也会冰释的。咪咪如此地善解人意，我百思不得一解，直到写文纪念她，才蓦然明白，这是动物与人长相厮守，相濡与沫而达到的心的融合和沟通。家里养过许多只猫，咪咪是其中的唯一，我更相信这是我们之间的奇缘。

　　咪咪很重情，也很仁义。

　　有朋自远方来，咪咪既不去骚扰，也不惧怕，悠然地做着她自己的事。即使好事者拿走她的饭碗水碗，她也不会急皮赖脸，舔舔嘴好象若无其事的样子、等你放下再回来吃。当然她绝不让生人碰，但如果是亲戚，那就不然了，哪怕经年累月，偶尔回家，她也记得，会跳上你的膝亲热一番，表示问候。咪咪肯听话、肯服从只有一个人，那就是儿子；儿子出国后，每打电话回来，咪咪就急忙跳上书桌，坐在电话旁，她似乎听出来扬声器里说话的是无论怎么捉弄她，她都认头的哥哥，于是她连声地叫，回答他遥远的呼唤。

　　儿子上初二那年，我们去泰山旅游，特地请来大姐照拂老人，顺便也照管咪咪。一周回来后，听大姐说咪咪天天晚上坐在大门旁等，天一亮就扒着床边看人回来没有？说得我们心头发热，眼睛发酸。这是咪咪在世17年，我们唯一一次扔下她外出，为了她的这份情，我们拒绝亲朋的挽留，很少在外面吃饭，更不用说过夜了。

　　老人没了，咪咪知道家里少了人，但她不明白为什么不回来，她几天几夜坐在空空的床上，一动不动，仿佛要把人等回来，看着她那种轫劲，让你心酸，让你落泪。儿子在外头，爹妈牵肠挂肚；儿子也想我们，三番五次要我们去。可家里外头许多事绊着腿，咪咪就是难题之一。我曾问过机场人员，人家一笑了之。大概笑我愚的可以。但终未成行。抱着病泱泱的咪咪，心里作难。没想到，咪咪仿佛感应到了，竟一声不吭地走了！留给我们的是感念，是对如此仁义的咪咪痛彻心脾的感念！是遗憾，是终生无法重新选择的的遗憾！每每想到咪咪成全老爸老妈的美意，我便唏嘘不已，而身边的老伴就会泣不成声！

　　咪咪殁于2001年2月15日凌晨5时许。

　　这是新千年的第一个早春呵，绿色还被上个世纪最后的残冬封杀在地底下。

　　为了不让咪咪离家太远，我们选择了一箭之远的水利馆。在冬青树结成的矮墙后面，在三棵柏树、槐树的中间，我和老伴艰难地挥动着铣镐，为咪咪挖掘墓穴，尽她爸妈最后的绵薄之力。整整三个小时，镐刨、锨铲、手捧，一点点、一点点，尽量地挖、尽量地深，为的是让咪咪能多一些安宁，迟一些被人打搅。我们把装殓着咪咪的木盒放进齐腰深的土穴中，艰难告别了女儿咪咪，告别了陪伴了我们17年的可爱的小生灵！

　　人呐，有几个17年呵！这差不多是一个人1/4的生命呵！

　　一个陪伴了我们1/4生命历程的小精灵，我们忘得了吗！我们自诩是性情中人，因为我们不仅在咪咪活着时，和她一起编奏着至情至性的生命谣曲，而且在没有她之后，也会永久地沉醉在优美、欢乐的旋律中，重新找到生命的和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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