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王宏维

　　中国女足有“铿锵玫瑰”的美誉，其胜败荣辱牵动着亿万中国人的民族自尊心。

　　然而，女子足球运动的开展也是具有世界意义的社会变革和观念变革运动。

　　这一运动的兴起与推广，直至1991年在中国广东举办首届世界女子足球锦标赛，到1996年亚特兰大奥运会将女子足球增设为正式的比赛项目，一方面得益于现代体育事业的飞速发展，同时也与世界妇女解放运动有密切的联系，特别是上世纪60-70年代开始的西方女权运动的第二次社会浪潮，对女子足球运动的普及与专业化起了推波助澜的作用。

　　早期的科学界和社会习见都对女子足球运动不看好。他们认为，女性不适合参与激烈的运动。即使要运动也就在室内做些轻微活动。这些看法强调女性的生理结构、体能及心理都比男性低一等，如果像男性那样去进行激烈运动，就会影响身体，如认为女性摔跤会影响月经，过度运动会导致“骨盆部位失调”，严重到直至不能生儿育女。所以，父权制文化实际是在向人们传达这样一个理念：运动是男性的，而非女性的。当时只有少数的体育项目是为女性的“特质”而设立的，后来在一批受过教育的富家女子中又兴起骑自行车、骑马、游泳、溜旱冰等“优雅”的个人形式的运动。但足球这一类集体性、对抗性很强、体能要求极高的运动项目，仍被认为只是适合男性及显示“男子气质”，是与所谓“女性气质”相冲突的。也就是说，若一旦参与了诸如足球之类的运动，妇女就会丧失“女人味”，变成了“男人婆”。

　　女性主义研究指出，这些说法从表面看似乎是从生理、心理的角度阻止女性参与运动，而且打着“科学”的旗号，但仍充满着对女性的偏见，其实质还是父权制文化企图维持对女性传统角色的定位，即力图宣扬“真正的女性”不应是自立、自信、自强和喜欢参与竞争的，她们应当放弃、漠视自己的权利，保持被动、柔弱，听凭男性的控制，心甘情愿处于“次一等”的位置。从这一角度说，妇女参与现代体育运动、特别是参与传统上属于男性的运动项目，就是直接冲击、并变革社会文化和社会观念的过程。女性主义研究之所以关注、推进女子足球等运动项目的开展，就是因为参与运动及参与什么运动，体现了女性是否真正拥有掌握、决定自己身体的权利。这就如20世纪初女权运动第一次浪潮中的一句名言：“任何一个不能拥有和支配自己身体的女人都不能说是自由的。”冲破传统父权制文化对女性性别角色的限定，而行使对自己身体参与运动的权利，这就像女性必须掌握自己的生育权、堕胎权，不再任凭摆布、只是做个顺从的“生育机器”那样。

　　在妇女解放运动的社会浪潮中，妇女参与体育运动及取得的举世瞩目的成就，一直发挥着正面的、鼓舞人心的作用，女性个人和群体都由此获得了更强的支持力量。1926年，第一位成功横渡英吉利海峡的女性事迹，就直接为当时正在争取选举权的女性主义运动所引用，对批判传统观念、清除对女性的歧视起了重要作用。越来越多的女性认识到，参与体育运动不仅可以使自己更加健壮、自信，也可以事实打破男性对运动领域的垄断--这实际上是一种权利垄断。将之推广到社会的其他领域，男性一统天下的权利地位便开始动摇了。在当代体育活动中，人们不仅崇拜杰出的男运动员，也为杰出的女运动员欢呼雀跃。人们最终发现，妇女在各项体育项目中的表现都相当突出，也能为国家、为民族争光，与男运动员不相上下，有时甚至更为优秀。如一些女运动员成功挑战了长期为男性专有的马拉松项目，改变了妇女无法完成这一长距离赛跑的陈腐看法，并且在较短的时间内将马拉松成绩大幅度提高，显示了女性在长跑项目中的巨大潜力，奥运会最终也将之列入了正式的女子比赛项目。这些，都促使人们重新思考什么是“女性气质”？什么是“适合”女性的活动领域？女性主义指出，所谓的“女性气质”和“女人味”，实际上反映的还是父权制文化对女性的规定与塑造，目的是使女性成为符合父权制要求的、安于从属地位的“第二性”，以维护和巩固其统治。

　　在女性参与体育运动最为集中的大学，研究还发现了严重的男女不平等的情况，引起了女性主义的批评和社会各界的关注。如美国中西部的十大名校中，用于男女大学生开支的体育经费可谓天壤之别。有一所大学一年中花在男大学生运动项目上的费用是女大学生的1300倍。华盛顿州立大学每年有200万美元的体育经费，用于女大学生运动项目上的经费却不足总额的1%。针对这些问题，为保证公共教育体系能真正贯彻男女参与体育的平等权，美国政府在1972年通过了《教育法补充条例》第九条，明确规定各校要为男女两性提供同等的校内、校际和俱乐部运动项目，男大学生不得占用女大学生的体育经费。为实现女性的体育平等权，防止女性自主权的丧失，根据相关法律还专门成立了“校际女子体育协会”，作为女子体育运动的主管部门。其结果是，从纠正体育经费的不公正使用开始，法律要求所有学校在各种项目中都必须取消性别歧视。这说明，女性参与体育运动的权利与其他参与权一样，最终必须落实到法律的制定和实施上，否则，就难以得到保障。

　　足球是圆的。女子足球及其他女子体育运动，就是这样影响和改变了社会、改变了观念、甚至改变了法律。同时，女性在运动方面获得的平等参与权，也为她们在更广泛的社会领域中取得平等权利作了准备。

　　作者系华南师范大学政法学院教授、博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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