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邵颖波
你从浅薄的人嘴里听到他夸夸其谈的事,其实往往就是他最不懂的东西。不仅如此,这些人有时候完全是出于炫耀的目的,竟然经常把想象中的事情当成真事说给别人听,说到最后连他自己也以为确实发生过。
在我上大学的时代,也就是1980年代中期,正好赶上西方思潮奔涌而来,它的一个好处就是把我们这些头脑中一些已经快要凝固了的东西给融化了,坏处呢,就是把我们的脑子全搞乱了。我们要么把弗洛伊德、尼采和叔本华这些完全不是一回事的人物搞在一起,因为实在不懂而刻意崇拜;要么打着自由主义的大旗逃离古汉语课堂,然后到街上做点卖气球之类的小生意。那时候追女生一不靠钱二不靠名,只要跟她狂侃《梦的解析》就行了。不要以为我们真的好好读过这些书,我们只是听过某些讲座而已。
那时候只有关于这些新思潮的讲座才可能把我们这些学生牢牢地吸进教室,如果去晚了,我们也会像壁虎一样紧紧地抓住窗外的铁栏杆断断续续听上几句,不管听到什么大家都会相互传播,并立即用来解释实际的生活。比如,《梦的解析》就被我们完全当成了关于性的学说,几乎没有几个人知道我们所津津乐道的东西其实是出自他的《性学三论》。反正,当我们举着气球叫卖的时候,准会有些人哄笑,大叫。但按照对弗洛伊德的如此理解,我们的举动正表现出了对性的渴望。
想想真是好笑,在乍一接触到各种新思潮的时候,我们这些懵懵懂懂的脑壳根本就没有一丁点理解的能力,我们的兴趣就是不停地说呀说呀,然后再将它生生地套到生活上面。我们甚至把传播新思潮当成了时代赋予我们的责任,不管对错,也不容反驳——当然,也没有什么人想跟你争辩什么,年纪长一点的,自有人家的生活逻辑,你说他落伍僵化他也不屑于理你;至于年龄比我们更小的,那当然只有听的份了。更何况如果你有绘声绘色、手舞足蹈的本事,还有可能赢得不少青睐呢。
关于什么是自由和自由主义,在我们那个年龄肯定是没法儿明白的,但是因为这个名词本身确实契合了我们内心的某种需求和冲动,所以它很快就泛滥开来,而且也必然会在泛滥的过程中被异化,一些现在想来令人羞愧的行为也在新理论的旗号之下被罩上了一层光环,比如逃课、偷书、坐火车不买票什么的。
有一本叫作《假如明天来临》的书助长了这种气势。那本书里讲的是一个足智多谋、胆大艺高的女骗子的故事,一时流传甚广。在我们一群学生当中,因此也展开了一场“智商”比赛:一个学期下来,大家要比一比谁偷来的书多,谁逃掉的火车票多。
那时候社会上对大学生的普遍看法是高分低能,眼高手低,不切实际,但我的一位聪明的同学恰恰利用了这种社会心理,在逃票比赛中拔得了头筹。当他趁乱挤到了火车上之后,就直奔列车员,对人家说,本来是两个同学一起回家的,可是刚才挤散了,请列车员用广播帮着找人。可想而之,无论广播多少遍,那个虚拟的同学也不会回应。这时,我同学及时把握时机,装出很可怜的样子说:“我所有的东西都在那个同学身上,我连买吃的东西的钱都没有了。”结果,不但从头到尾没人查他火车票,列车长还把他领到餐车里美美地大吃了一顿,而且一直都在感叹大学生怎么能这样高分低能。当时这件事简直让我们都乐疯了,结果第二年就有另外一名同学复制了他的办法,整个过程就像重放电影,他一样没有被查票,一样吃了列车提供的免费午餐,但却出现了一个截然不同的结尾:到站后,人家直接把他送到了车站补票处,说明情况,让车站把他的学生证留下,允许他假期结束之后再次经过这里的时候补票。
新名词、新概念、新理论和新观念,这些是人们永远热衷的东西,的确能够带给人很多启发,但在一开始时并不一定会发展出好的结果来,尤其对于那些从来不想因为深入实际的思考而耽误取得成果的时机的人来说。接触了新东西的第一个反应是会在头脑中产生梦想,但是梦想往往也被人称之为妄想。梦想和妄想之间其实本质上没有什么分别,都不过是为达成愿望的一种精神活动而已,只不过因为它们产生的基础——智力水平——不同,在实现的可能性上也就有了差距。
有一年我在放假回家的火车上进入了梦乡,隐隐约约听到广播里报道联合国官员要来北京访问的消息,还说欢迎人民群众广泛参加,与官员们直接进行对话。我一高兴就真的去了,结果还真的和一位外宾相见甚欢,那个外国人长什么样至今我还清清楚楚地记得,尤其记得当他听到我对弗洛伊德的学说竟有如此高深地理解时,那副惊讶的表情。醒来以后,我心里真是难受极了,实在不愿意相信这是南柯一梦。
不知道大家是不是都知道南柯一梦的来历。这个故事出自唐朝李公佐写的《南柯太守传》,说是一个人喝过酒之后,梦到自己被一个国王请去当官,还娶了公主,正巧国家有事,非常需要他,于是他到南柯当了太守,还大有作为,名利地位带给他的那份荣耀实在令人痴迷,只是后来才发现,他梦里那一片广阔的天地其实就是他家槐树下的一个蚂蚁洞而已。
那个遍地思潮的年代虽然很快趋于平静,但是,那种现买现卖、不求甚解的毛病还是深深地影响了我们那一代人。虽然从此以后东西方的文化交流日益成为一件平常的事,但是,我们这一代人喜欢拿一些常人不太懂的东西来说事的毛病,并没有随着人的成长而消失。这些难懂的东西在以前可以笼统地称为哲学,但现在社会分工越来越细,学说也越来越多,甚至还出现了很多专门为了把这些学说套到生活上的各类咨询公司,他们给出的解决方案会不会也和那时候的我们把卖气球解释为性冲动一样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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