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吴小毛

　　宴会开始了，他们还没有来；他们一般都不会按时到达，因为他们忙，还因为他们重要，请客的人已经打几次电话，快到了，终于到了。他们刚从健身房过来，额上还冒着优雅的汗珠；他们没穿西服，但休闲随意中自有一份无可挑剔的精致；就连小小的打火机也是世界名牌。然而，过度的酒色常常在他们的脸上布上一些不和谐的色彩、一些暗疮和粉刺，那是貌似谦和内敛的笑容所掩盖不了的。他们说话彬彬有礼，举手投足大方，但喝醉了突然冒出来的土话粗话会让你目瞪口呆。他们熟知一切社交礼仪并应用圆滑熟练。对待女士他们努力做得像个绅士，但话说多了就会露出一些破绽。比如眼神，会突然变得直勾勾赤裸裸的，手脚也患了多动症，一点也不绅士了；如果遇到轻浮妖冶的女子，他们会暗示你，在某某星级酒店，有他们长年的包房。说到艺术，他们会毫不费力地说出最近嘉德拍卖的一些顶尖级名画的价格，但说到这些名画的特点，他们则突然变得像聋哑学校毕业的；对自己的出身，他们总是讳莫如深，你不会相信若干年前他们穷得一文不名，但苦难的出身一点也没有影响他们今天熟练地使用吃牛排的西餐刀具，是的，他们在饮咖啡时姿态优雅，永远不会发出啧啧的声音。

　　在平常人来看，他们永远是社会上最慷慨最富有的人，他们向希望工程捐款，频频出席各种公益性活动，经常参观书画展览并且大量收藏作品；有自己的香车宠物，平时走路小心脚下的昆虫，是积极的环保主义者，决不把香蕉皮随地乱扔；他们一直在想办法捞取某些名誉，非常在乎接受报纸的采访或电视里一个2秒钟的镜头；逢年过节他们会大把花钱在电视台向全省全市人民拜年；他们可以随便说出一个位高权重的官员名字，包括他的手机住宅电话连同生日生肖嗜好憎恶，然后随意而轻轻地告诉你，他们是兄弟。接着就漫不经心地拨了一个电话，口气热络，亲切随便；足以让你在钦羡的同时又不得不排放出大量妒意。

　　翻开他们父辈的历史，大都是引车卖浆者流，就连他们自己，说到童年每个人都有一本辛酸血泪账。但匪夷所思的是他们在几年内就完成了一生的资本积累。他们发家史只有自己知道，江湖上行走的人都有一本绝处逢生的曲折故事，他们总能在这个弱肉强食的森林里寻找到自己的猎物，他们总能从猎物身上找到弱点--和那些有权力的人称兄道弟。像投资一样在他们身上为他们的事业助一臂之力，有时，资本的积累只需要一夜功夫，一支笔在一份文件上签一个字，所有的障碍就像多米诺骨牌一样溃退，一切就这样搞定了。这样的押宝风险当然很大，需要有非常强的洞察力。但他们从不在乎失败，每次失败之后他们都会冷静地分析原因，再卷土重来，而且永远坚信自己。他们永远有自己最实用的世界观和人生观，这些深刻而精辟的观点总是把虚伪的仁义道德对比得一无是处。可惜他们在大事完了之后就花天酒地，狂饮烂赌；如果能潜下心来写写回忆录，至少可以为研究中国国情的社会学家提供最难得的资料。他们往往有着钢筋一般的神经。他们从不被感情道德等虚无飘渺的东西所干扰，永远坚定地走在自己的道路上。

　　他们常常像一位杰出的玩牌者，总是把手中的牌攒到有最大赚头时才抛出。他们都深深懂得，小不忍则乱大谋，所以每每能找到最合适的时机出击。他们实在搞不懂外国人，据说成为贵族需要几代人的奋斗，为什么在当今中国赚钱这么容易？他们并不知道富翁和贵族是两回事，以为穿最时髦的名牌服装，以为让子女读最昂贵的贵族学校，以为住本地区最豪华的别墅，以为拥有最漂亮时尚的汽车，就可以是贵族。他们不知道英文词典中对“贵族”的解释不仅涉及社会“高层”，还应该是具有高尚品格、卓越能力、优雅气质、艺术涵养的人；他们并不知道自己的文化素养不可能像财富一样迅速积累，相反--被掏空了。心智没有补充，角色在不断错位。他们不相信上帝，但崇拜冥冥之中的诸神，他们相信风水、求神拜佛；家中所有的陈设都按照巫师的摆布放在最佳的位置，胸口和腰间挂着避邪的翡翠或老玉挂件。客厅里有160万元一套的紫檀木家具，卧室里是18万元一张的法国进口席梦丝大床；卫生间有8万元一套的泰式浴具，酒柜里摆满了数万元一瓶的路易13、XO以及储藏了百年的法国白兰地；书房里全是精装的大部头世界名著，玻璃柜里陈列着价值连城的古玩玉器……

　　有一天他们突然发现，自己的头发白了、稀了、秃了。身心变得非常疲惫。可医生说没有病，只是太辛苦了。于是飞到亚布力去滑雪，飞到南非去冲浪。回来了，带着阳光海浪沙滩的气息，但还是那样没劲。有一天他们突然路过从前住过的平民区，那扇破旧的柴扉，那矮矮的屋顶上颓败的烟囱，长满青苔的灰瓦以及廊下成串的红辣椒。一切都是那么亲切，连同飞扬的尘土和纷飞的落叶。他们突然找到自己了？是的，我们看到他背过身去哭了。

　　他们的结局主要有以下几种：一，赌运不佳或仇家火并，输掉了身家性命，成为晚报的某一角的一条200字新闻的主角，被议论一番后迅速被人们遗忘；二，有一天突然接到检察院的传票，进去了，再也没有出来；三，事业和家庭遭到重创，痛定思痛后又重起炉灶，然后东山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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