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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闻三昧:波动最脆弱的那根心弦http://www.sina.com.cn 2007年05月11日15:51 新浪伊人风采
1998年12月,我把拍摄爹娘20多年的照片选出近百幅,取名<俺爹俺娘>在中国美术馆展出,取得了意想不到的成功,被媒体称为“感动京城,轰动全国”“是近来来惟一让人掉泪的影展。”北京大学学生会、研究生回向全国大学生发出“看<俺爹俺娘>,想俺爹俺娘,孝敬俺爹俺娘”的倡议书,影展在全国巡展近4年,场场引起轰动。观众留言:“焦波,你波动了人们心中那根最脆弱的弦”“你做了一件万千儿女想做而没做的一件事”。 实际上,在20年间,我做这件事的时候,想法很简单:爹娘一天天变老,我舍不得爹娘走,我要用照相机把爹娘留住。留住他们的生活瞬间,也就留住了活生生的爹娘。 如今,愿望实现了,我为爹娘拍摄的6000多张照片组成了两个老人20年来“宛如平常一首歌”的平凡而动人的故事,意料之外的是,还有许许多多在“故事”之外所发生的一个个让儿子也让爹娘都难以忘怀的故事。 我为爹娘“摄影” 20多年前我走出山村进城上学,毕业之后我又被分配到比我村更“山村”的与沂蒙山毗邻的一所中学教书。当时,从济南分配来7个师范毕业女学生,山里人称她们为7朵金花。 在这7朵金花中最亮丽的一朵就是现在我的妻子夏立群。她是省里的干部子女,带着父亲抗战时期英勇杀敌而缴获的那台功勋老相机来到了我的身边。我这个山村的农家子弟娶到了一个城里的姑娘的同时“娶”到了这台照相机。1978年秋天,我就带着这台妻子给调好光圈速度的照相机,回家为60多岁还没照过相的爹娘拍下了第一张合影。 爹娘很得意,拿粉笔头的儿子竟拿起了他们认为极为奢侈的照相机为他们,而且照得那么清楚。但以后,他们又为儿子一发不可收拾地对着自己拍来拍去的行为变得不理解了。娘被拍得不好意思了:“照这么多干啥?俺长得又不好看。”爹则对我一肩挑着担子一肩挎着照相机的样子看不惯,骂我不务正业,是“要饭的牵个猴子-----玩心不退”。 1982年,农村实行联产承包责任制,我家第一次打了满满一院子粮食,我拍摄了爹娘在院子晒粮的镜头,取名<窗外>,此照片在淄博日报上发表了,爹娘看到报纸,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儿子摆弄照相机并不是在“玩”,是在“玩”艺术呀,不艺术的话,能上报纸骂?报纸上发表我的照片,都署名“焦波摄影”,他们便认为儿子已不再是照相而是“摄影”了家乡人读摄影为“聂影”,每当邻居说让我给他们照张相时,爹娘便给他们纠正,“他这不是‘照相’,是‘聂影’呢。” 1994年,我已到北京工作,爹80大寿时,我为爹娘拍了两张满意的照片。回京后放大给老人寄了回去,等我再次回家看望爹娘时,见这两张照片并排镶在一个大镜框里,挂在爹娘的床头上。照片下方,是爹用毛笔写上的歪歪扭扭的四个子:焦波摄影。 爹娘为我剪彩 1998年,我诞生了为爹娘办一个影展的念头,影展定在12月1日,娘86岁生日那天。而且,我想应该让爹娘为我的影展剪彩。 “啥叫剪彩?”娘问。 “就是两个人牵一根红绸子,你和爹把绸子剪断。”我说。 “那不就瞎了(山东言:浪费的意思)了吗?”娘说。 “你不懂,你不懂。”爹说,“俺在电视上看到过领导人怎么剪彩。不过,人家那剪刀我怕用不惯,你剪得快,我剪得满,叫人家笑话。” “那还得喊个一二三?”娘笑了。 “我磨磨咱家那把老剪刀,我使得惯了,咱带着上北京。”爹说。 从此,爹娘日日盼望到北京剪彩。娘还把到北京剪彩叫做“开会”,她跟邻居老姐妹们说:“过两天,俺就到北京开会哩!” 我的影展就要开幕了,当我回家接爹娘来北京“开会”的时候,娘的老病----肺气肿又犯了,住进了医院。医生说:“甭说上北京,就是短期内也不可能出院。” 我嘱咐老人好好养病,便匆匆赶回北京布展。就在影展开幕前的一天中午,我在展厅开幕前一天中午,我在展厅接到医院的朋友王福义打来的电话,说我娘不听劝阻,强行出院,要到北京“开会”,医院直接用救护车把老人送到火车站,现已坐上了青岛到北京的火车,在车上,老人正打着吊瓶呢。 我听着听着,对着爹娘的照片嚎啕大哭:“娘啊,娘,我希望你来北京为我的影展剪彩,但不希望你拼着老命来啊!” 晚上,我去北京站接爹娘,我把娘从火车上背下来,一直背除车站,我心里在说:娘,你这次来得太不容易了,在北京,儿子不能让你走一步路。 第二天,我把娘背进了中国美术馆。在数十名记者的簇拥下,在照相机的频频闪光中,爹娘举起从家里带来的老剪刀为我的影展剪了彩。 娘舍不得我走,还要我多为她照几年相呢。 影展的成功,给了爹娘莫大的欣慰,娘的病也很快好了。但到了春节前几天,娘又病倒了。严重的肺气肿,导致脑部缺氧,心脏衰竭,七八天滴水不进,连吊瓶也打不进去。爹执意把娘接回家,说他亲自伺候娘几天,娘走了,他心里也不遗憾。当时我在宝鸡采访,得到消息,便乘飞机匆匆赶回家。见到躺在床上不省人事的娘,我扑过去,喊了声:“娘,我回来了。”娘竟然一下子醒了,双手支撑着身体坐了起来。我端起一碗米汤,说:“娘,这是我从北京给你带来的米汤,你喝一口吧。”娘竟喝了一口,我又说:“再喝你孙子一口吧。”她又喝了一口,便再也喝不下去了。 第二天傍晚,当我在医院跟医生商量如何抢救我娘时,家里来电话,说娘不行了。当我赶回家,娘已穿上了寿衣,躺在了灵床上,嘴里还剩下一口气。我大声哭喊着:“娘,你不能走,我还要为你照相呢!” 此时,我觉得应该为娘再照一张,留下她在世前的最后一张照片。爹同意我的想法,说:“行,快换上个大灯泡。”我跪在床上,为娘拍了几张“遗照”,又让儿子为我和娘拍了一张合影,便又大声哭喊起来。医生说,最多两个消失,娘就会走了。 但整整一夜,娘没有走。第二天,当一缕阳光从窗外射进来,照到娘的脸上时,娘的眼皮在动,手在动,娘慢慢的又睁开了眼睛。我大声叫着:“俺娘舍不得俺走,还要俺多为她照几年相呢!” 坐飞机庆贺爹娘“白金婚” 1999年,娘从灵床上又活了过来,经过几个月精心治疗,春暖花开的时候,竟站了起来,这在当地传为奇谈;连当时为娘会诊的几位市里边医术一流的大夫也认为这是难以解释的奇迹。更不可思议的是,娘还能基本回复记忆。 有一天我问娘:“娘,剪彩好不好?” “好啊!”娘说:“就是那些相片大的就着实大,比真人还大,小的就着实小。” 我又问:“您还想着甚么?” 娘说:“你看那些照相的(指开幕式上采访的记者们),有跪着的,有爬着的,挤过来挤过去!你看那个闺女(指一个观众),看了俺和你爹的照片,挤眼就是泪,挤眼就是泪。” 就在娘出院的那一天,我对娘说:“娘,明年就是你和爹结婚70周年了,这叫白金婚,到那一天,咱再坐坐飞机去北京,您还没坐过飞机呢。”娘一边摇头,一边说:“俺这个样子还能坐飞机?” 打那以后,娘甚么都可以忘了,但坐飞机这个事却一直挂在心里。她常对大婶大娘说:“俺儿说,还让我坐坐飞机呢!”眉宇间露出的那种喜悦,那种企盼,就像两年前影展去北京“开会”一样。 为了让爹娘能盼到这一天,为了让娘过年不再像过关,从1999年冬初,我就在城里的医院旁边租了一套两居室的房子,雇了个男保姆,照顾爹娘还有我那个傻子大哥。我知道,他们三人相依为命,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爹又在1999年夏天摔折了股骨,已不能行走。这所房子水电暖齐全,娘不再受凉风刺激,也很少感冒,肺气肿病也明显犯得少了。再加上医院的王福义-----这位与我相识相交20多年的朋友,每天上班前都到老人房中看一看,如有身体不适,马上治疗,可以说在这儿,同住干休所、疗养院一样。因此,老人顺利的度过了两个冬天。 为了爹娘的白金婚能盼来这一天,家里人,亲戚朋友邻居街坊都付出了多大的代价呀!去年的五月二十一日是阳历7月11日,这一天,为给爹娘庆贺白金婚并答谢父老乡亲,我在村里的土墙上办了<俺爹俺娘•乡里乡亲>摄影展,展出了20多年来为爹娘和乡亲拍的几百幅照片,山村像过节一样的热闹,看影展的人像赶集一样拥挤。 我家的老房墙上,贴上了一个一米见方的大红喜字。这是村里的老师用了大半天时间刻成的。爹穿上姐姐们给他做的米黄色的中式对襟大褂,他说比结婚时穿得气派多了,当姐姐们把一个大红色花底的大襟褂子要给娘穿时,娘说啥也不穿,说比当年结婚时穿得还红,当从城里来的朋友们都说城里的老太太穿得比这还红时,娘才穿了起来,并穿上了青岛双星集团专门为她做的那双红色的尖脚鞋。 爹娘这一打扮,光彩照人。在那个一米见方的大红喜字下,我为爹娘拍了最有意义的合影,又拍下了一张全家福,便在乡亲们的送行下奔济南机场。 去济南的路上,娘问我,飞机有多大啊,有咱家房子那么大吗?我说,飞机上能坐二三百人呢,咱家房子才坐几个人。娘又问,飞机那么大,咋能飞得起来呢?娘这一问,我就不好回答了。爹在旁边插话了,飞机大,能飞起来,是有机器嘛!娘说,俺不信,光有机器就飞起来了,那鸟身上没机器光呼扇翅膀就飞起来了。 我笑了,全车人都笑了,爹怎么也回不上话来了。 到了机场,经过安检时,我背着不能行走的爹,娘自己拿着机票、身份证,泰然自若地从安检门走了过去。空姐用专用轮椅把爹娘推到飞机前,刚要上飞机,爹喊了我一声,说让我给他和娘照一张相:“给俺和飞机照一张,拿回家给乡亲们看看。” 上了飞机,爹娘坐在椅子上前后左右地看,嘴里直嘟囔,还真是大,比咱家那房子大好几个呢。当空姐要帮爹娘系安全带时,倔强的爹娘说甚么也不让别人帮忙,说自己能系上。但把两根安全带碰在一起,怎么也插接不上。最后还是我指点了一下,爹娘马上通了,咔嚓一声,便把安全带系好了。 飞机起飞时地面上已近黄昏,但在万米高空还能看到天边的红霞,机组人员都知道机上有对白金婚老人,特意为爹娘准备了两份纪念品,是两架东航最近飞机模型,爹娘接过飞机模型,爹一个劲地向空姐道谢,娘却说:“收起来,保存好,拿回去给晶晶(外甥女的孩子)玩。” 爹逗着娘:“咱年纪大了,也成了小顽童了。”说着,深情地拉起娘的手,娘也不挣脱,爹更高兴了,放开他那大嗓门,念了一句戏词:“手把手儿把话拉!” 看着爹娘的举动,听着他们的话语,我们眼睛顿时湿润了。爹娘不易呀,相扶相携,度过了生活上的一个一个难关,走过了70念漫漫长路,此刻,在通往北京的万米高空上,他们一定感慨万千,不知有多少话要相互诉说,但他们只是紧紧地拉着手,爹只说了“手把手儿把话拉”这一句戏词,便甚么也没说…… 半小时后,飞机快要着陆了。在北京城的灿烂灯火的上空,我向爹娘指指点点,我的新家房子的大体位置。并说明天一早咱就去我的家里看看。 娘突然问:“你住的楼有多么高呀?” 我说:“二十四层呢,我住十五层。” 娘“呀”了一声,那么高吗? 爹说话了:“楼再高,还能比上这飞机飞得高吗?” 娘又问,那么高怎么上啊? 我说:“不用愁,有电梯。” 娘似乎明白了:“对了,可能和坐飞机一样,还没觉出动来,忽悠一下就飞上去了。” 娘这一句话,我们都笑了,连空姐也笑了。 当飞机平稳的降落在首都机场时,爹娘有些恋恋不舍,说:“咋这么快就到了呢?太快了,太快了!” 我问娘:“娘,你说坐飞机好不好?” 娘认认真真地说:“坐飞机好啊,比坐汽车好!不颠。” 爹娘是本书 20多年来,我在镜头里凝视爹娘的时候,在观察爹娘一举一动,喜怒哀乐,决定在恰当的瞬间按下快门的时候,时时有难以表达的激动和不尽的感慨。渐渐地,我以这个过程得出了自己的结论:解读爹娘。 -----在镜头的凝视中,我想起了少年时代的拉大锯。当我拉烦了的时候,拉了一辈子大锯的爹对我说:“学木匠要先拉三年大锯,你知道为什么?不是说三年才能学会,是三年中让你磨磨性子,悟两个道理:一是两个人配合好才能把大锯拉好;二是锯要一锯一锯地拉,路要一步一步地走。你懂得了这两个道理,即使以后你不干木匠,干啥都能干好。”-----在镜头的凝视中,我想起了裹着小脚的娘,不忍心叫醒熟睡的我和姐姐,一个忍推着两个人才能推得动的大石磨,天亮前把一盆煎饼糊磨完的故事。当时我曾问娘,推磨时,你想了些甚么?娘说:“俺啥也没想,反正抱着磨棍使劲往前走,走一步就少一步。”娘说得很平静,我却想到很多很多…… 还有两件事不能不提及: 一是我的“俺爹俺娘”组照获国际民俗摄影比赛大奖,得到六万六千元奖金时,我曾大喜过望。我想给爹娘一个惊喜,只说了获了大奖,没说得了多少奖金,爹连说“不孬不孬”,却只字不问奖金的事,当我炫耀说得了六万多块钱奖金时,爹沉默了半天,才拍了拍我的肩膀:“钱不钱的,咱要的是那荣誉。”爹为了挣钱养家糊口辛劳了一辈子,为了我上学,57岁又背起木匠箱子到城里打工,一直干到67岁。但当我得了这么多钱的时候,他却看得那么的淡,把荣誉看得那么重!我这个大报记者却实在赶不上俺这跟锄把斧头打了一辈子交道的老爹啊! 另一件事是,我无论工作多忙,都要每月回家看望爹娘。爹娘(尤其是娘)跟我有说不完的话。每当我离家时,都不让娘送,娘也说不送,但走远了猛一回头,娘每次都跟在我后边。1992年的一天,娘还在生着病,我回头看见娘的小脚蹒跚在弯弯曲曲的小路上,眼睛湿润了,情不自禁地举起相机……娘啊,我的亲娘,儿子带着您的期盼一次次地上路,回报您的,宽慰您的,只有生活的平安和事业的成功-----这是您期盼与牵挂给儿子的最大动力啊! 4年前,在我的<俺爹俺娘>影展开幕之际,我的同名摄影散文集也同日出版发行,在书的结尾,我写下了如下一段话: 拍爹娘拍了20多年,我觉得爹娘即是老师,又是一本书,一本让儿女永远读不完的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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